又回想起来,三姨娘是别人调教的扬州瘦马,本就琴棋书画算账做菜样样精通,别人给老太爷送了几个后老太爷又择其中优者才送给儿子,自然是格外聪颖。
她出神这会,大姨娘已经辩解过一轮了,此时正双目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三妹妹怎得如此?没想到你因为怕事情败露就先咬一口,在老爷太太跟前污蔑我?!我明明已经将你的事抹了去……”
说到最后惊得以手帕捂嘴,似乎是不小心说脱了口。
“怎么回事?”顾介甫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
大姨娘咬了嘴唇不愿意说,可见顾介甫脸色要变,才赶紧开口:“说起来,我接过太太重任后不敢懈怠,也开始昼夜看账,谁知道账册上居然有三千两银子不见了……我吓了一跳,却不敢声张,生怕传出去成为家丑,这才暗暗探访……”
崔氏暗笑。果然是看戏自在,她现在都能分出神来点评大姨娘辩解之词,一番话除了辩解和狗咬狗之外,又表明了自己认真,还踩了三姨娘一有点事就巴巴闹大的作风,不像她为了顾家荣耀不敢声张,而是先调查清楚。
这几句话就能让顾介甫觉得三姨娘不识大体。
“你探访到了什么?”顾介甫脸色阴沉如落雨。
“原来三妹趁发月钱的机会,将府里上下诸人的月钱拿出去在外面做高利贷放印子钱……”大姨娘朗声答。
话音一落,满屋震惊。
崔氏扫了一眼,还好说事时身边人都已经被遣散下去,也就几位主家在。
顾介甫则急急问:“黄墨书,可有此事?!”
三姨娘没想到大姨娘居然直捣黄龙,震惊之余乱了阵脚,不敢跟老爷撒谎,只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妾身也惊讶不信,去询问才知道,三姨娘做得隐蔽,老爷、我、几位得宠姨娘房里的下人月钱不敢扣,可其他下人们已经有一年未发放月钱,他们知道此事归三姨娘归,都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忍着。”
“怪不得。”这下连崔氏都无法稳坐黄鹤楼上看翻船,“我说怎得见府里各处下人干活懒洋洋的,不似老家那般尽力,还当是北人更勤勉踏实呢。”
“非但是一年的月钱、还有库房的存银、采买大件虚假支出,再就是将库房里一些摆件挂画都拿出去当了银子,统统再拿去放高利贷,加起来一共三千左右。”大姨娘一一道出,也不知她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查这么清楚的。
“老爷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库房看一遍,那副周昉的《簪花仕女》可是真迹?那几个唐三彩顽童垂钓摆件可还在?”大姨娘步步紧逼,“能换的就换,不能换的索性就空着,整个库房都空空荡荡。”
顾介甫脸色铁青,怒火中烧,等高升确认过之后,已经气得胡须直抖:“放印子钱岂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做派?!你可是失心疯了不成?”
【作者有话说】
昨天做了糖醋排骨,加了八角桂皮炖出来之后好香,一口一个脱骨飞快。[三花猫头]
第21章
“老爷,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老爷。”见顾介甫真的动了怒,三姨娘早已不复平日模样,涕泪横流。
然而顾介甫无动于衷。
三姨娘越发慌乱,膝行至顾介甫身边,抱住他的大腿继续哀泣:“老爷,我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才有这件事,实在是从前穷怕了啊……老爷是知道我的,虽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惜家道败落跌落凡尘,自小就被打骂,手里没有银钱,这才左了心思……”
她提及自己身世,顾介甫又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心生不忍,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崔氏看在眼里,心中腻味得紧,恨不得立时三刻堵上她的嘴。
就在这时大姨娘抢先上前扶住了三姨娘,看似在扶人,实际将老爷伸出的手挡到了一边。
她一面拿帕子给三姨娘擦泪,一面扭头向顾介甫求情:“老爷,妹妹也是不得已,从前那风尘地里出来难免沾染风气,天下又有谁能出淤泥而不染?”
暗暗影射三姨娘出生不正,还沾染了烟花地坏习气。
果然顾介甫伸着的手就收了回去。
大姨娘就继续给三姨娘拭泪,一边温柔劝她:“可三妹妹你得承认,你也有错处,私放印子钱被言官知道了可是要弹劾的!这全家老小都指望着老爷一人呐!万一你害得老爷……那我们全家上下哪里有着落?更别提你的那些银两了,只怕有命赚都没命花呢!”
妙啊!
要不是老爷在场,崔氏简直要击案叫绝。
往日里对大姨娘的芥蒂在此刻都化作浓郁的佩服,三言两句就能把三姨娘坑进去,让顾介甫非但不再怜悯,反而更增加恨意。
多年夫妻她也逐渐了解到了顾介甫的本性:家中妻妾再怎么疼爱,最爱的还是权势。
若是点出有人断了他的权势路,别说是爱妾了,就算是亲爹娘都能被他弑杀。
偏偏大姨娘说出这等诛心话语时还面色温柔,脸带怜悯,小心替三姨娘擦着眼泪,目光疼惜中透着慈爱,像是慈母面对做错事的孩子。
让三姨娘脸色变了几变都无法当场跟她翻脸。
几句话果然戳中顾介甫心事,他的怒火复又腾起,狠狠挣脱三姨娘抱着大腿的胳膊,指着她鼻子呵斥:“全家的命都差点被你葬送!若我被降职贬官,你也不过提脚被卖,就算赚了银子又有何用?!”
官场本就风云瞬变,三千两的印子钱只要被言官弹劾,轻则贬官,重则革职入狱,说不定会被砍头流放,家人也会连累,男入狱女入教坊,万劫不复。
说起贬谪顾介甫越说越怕,索性要找绳子:“既然要求去,不如现在一绳子捆了你发卖,省得连累这一家人!”
一时之间高喊要芜廊上的仆妇找绳子,大姨娘哭求老爷不要动手,三姨娘哭着喊着闪躲,场面格外热闹。
看他要勒死三姨娘,崔氏这时暂停看戏,赶紧将刚才从大姨娘那里学来的技艺练习起来:“老爷何苦气倒自己,气坏了身子该怎么办?再者三姨娘侍奉老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好儿个玉人进来,抬出去一具尸首,哪里对得起老太爷?”
三姨娘本来惊慌万分,此时见主母开口像捞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躲到太太身后,嘴上却服软:“奴婢错了,要杀要打但凭老爷处置,只求老爷不要气坏了身子,倒是奴的不是了。”
崔氏和大姨娘这般劝解,顾介甫才消了消气,只不过此事到底重大:“死罪免了,活罪却不可,来人呐,将三姨娘拖到听松堂前行家法,打个二十板,打完后送到庄子上去,任何人不得求情!”
听松堂在顾家中轴线上,往来仆妇回事都要经过,这一打,只怕三姨娘自此的脸面就丢尽了。
而且太太掌家,行刑的婆子都换上了太太的人,这二十大板只怕打得结结实实,非死即伤。
三姨娘又害怕又惊慌,尖叫了起来:“老爷,老爷还请开恩,太太,太太我知错了,求您求情……”
可是早被盛怒的顾介甫命人拖了下去,先还听见三姨娘尖叫,后来被堵了布条,只听见含糊的支吾声,和外头一声一声的竹板敲击声。
崔氏叹了口气,她虽然也恨三姨娘飞扬跋扈,恨她贪财连累全家人,也想她就此接受教训不再犯错,可听见她凄凄惨惨受罚又觉得心生不忍,于是扭头侧过耳朵去,不想再听。
可扭过头的瞬间却看到大姨娘的脸。
或许是宿敌被收拾,大姨娘表情一时忘了控制,嘴角翘起,面露得意,眼神恨意中混合着痛快,很是解恨。
崔氏心里打了个寒颤,胡乱找了个话题:“老爷,这剩下的事怎么解决……”
顾介甫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办?我们少不得要弥盖此事。”
大姨娘此时也膝行上前:“老爷,太太,我也有错,这账册对不上,想来是我失察,受了下人蒙蔽,要罚不能只罚三妹妹一人,我也该罚。”
三姨娘被打让顾介甫心里的怒火已经有了发泄去处,三姨娘所做之事太过惊世骇俗,对比之下大姨娘的事就显得平平常常。
所以顾介甫也没有太为难她:“你自己想法子将那两千两银子t弥补上,不许再管家,自己禁足三月就是。”
“是。”大姨娘没有半句辩解,只磕了一个头,“奴婢看老爷和太太还要商量正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只请老爷太太保重身体,说得粗浅些,您两位好了,我们后宅这些妇孺才有仰仗呢。”
几句话说得顾介甫心怀大好。只崔氏还是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待她带着一堆女儿走后,顾介甫就长叹:“此事还当慎重。”
他痛定思痛:“先前我看那两人乖觉就交权给她们,谁知居然酿出如此大祸!以后家中之事就都交给了太太。”
崔氏彻底得了管家权,心里却没多轻松,只叹道:“老爷要找人细查,三姨娘这印子钱肯定不止苏州,在泉州也必然有,老爷最好暗地寻访,不要打草惊蛇。待寻访到之后,索性将那契纸烧了,既宽限对方积了阴德,又不让政敌拿到把柄,一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