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大学里也联络了一些有志于此或想赚取些外快的华人同学,邀请她们课余时间来义学堂授课。
而这个感恩节假期,正是义学堂第一次正式开课的日子。
所以这次在码头上,她也特意挂起了醒目的横幅,让更多华工知晓这个消息,可以将孩子送来免费学习。
这请假的第三个原因,则是要于后日周六参加她大姐岑碧香与陆家二少陆达岱的订婚宴。
岑陆两家联姻,在金门城华人圈里当然算是一件特大事。
十一月底的码头,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岑碧筠裹紧大衣,却依然忍不住微微发抖。
她面带温和微笑,将一份份物资和用红封装好的奖金递到一双双粗糙皲裂的手中,不时道一句辛苦保重。
身后用来宣传义学堂的横幅一角突然被一阵猛烈的狂风吹开。
岑碧筠急忙转身去拽,但那被风鼓起的布幅扬得很高,她踮起脚跳了几下,也够不着那飞舞的边角。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她身后伸出,轻松地一把抓住了横幅,将它扯了回来。
岑碧筠一愣,下意识地转过头仰起脸。
严恕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大衣,眼神深沉地望着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将横幅重新固定回原处。
岑碧筠看着他的背影,雀跃地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故作镇定地默默站回原位,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严恕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她的身侧后方。
似乎时间的指针拨回了去年这个时候。
但岑碧筠心里知道,分明是不一样了。
她没有特意通知他今天会来这里,心底藏着一丝小女儿家的期盼。
她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是否有那份不言而喻的默契,会主动出现在她需要的地方。
如今,他来了,让她心底甜丝丝的。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停下。
车后窗降下,露出陆瑞秋有些好奇的脸庞。
她手忙脚乱地抓着自己的手包,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确认岑碧筠就在那边,急忙就要开门下车。
驾驶座上的陆达衢目视前方,淡淡开口,“晚上几点去接你?”
陆瑞秋想了想,“你最好早点去外面等着,我也不确定具体什么时候结束,不过估计不会太晚。”
陆达衢闻言嗤笑一声,“就凭你那三脚猫的蹩脚外语水平,竟然还敢去教别的小孩子?别到时候误人子弟,反而害了人家。”
陆瑞秋立刻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三哥!你就会打击我!阿筠都说我进步很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她叽里咕噜絮叨抱怨着。
陆达衢的眼神却漫不经心地投向了码头那边。
他看到岸边那个身姿窈窕笑容温婉的身影。
寒风刮得她鼻尖发红,她不时地跺跺脚以抵御寒冷,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大小姐惯有的不耐和娇气。
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扯。
随后目光移到她身后那道高大身影时,那抹笑意缓缓凝固在了嘴角。
是青云堂的严树。
现在青云堂对外的大小事务,几乎都要经由此人之手。
可以说,他在青云堂的地位,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陆达衢因生意上的往来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他话并不多,是个做实事的人。
他的眼神未曾从岑碧筠身上移开过。
同为男人,陆达衢太懂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了。
他恍惚想起,去年在那场温斯顿
家族的慈善晚宴楼梯间,那个跟在岑碧筠身边,默默承受她酒醉后失态刁难的高大保镖似乎也是他。
陆达衢的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
陆瑞秋叽叽喳喳说了一堆,见哥哥根本没在听,只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提着手包推开门就下了车,朝着岑碧筠的方向小跑过去。
“阿筠!”
她阳光地喊了一声,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岑碧闻声望去,看到是陆瑞秋,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急忙迎了上去,“瑞秋,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授课要晚饭后才开始呢。”
陆瑞秋跑到她面前,脸蛋红扑扑的,单纯赧赧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当老师呢,心里紧张又激动,可不能迟到,得提前来准备准备!”
岑碧筠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安抚她道,“放心,没那么可怕的,孩子们都很期待。我这边物资很快就分发完了,等下就带你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然后我们就去义学堂,好不好?”
陆瑞秋用力点头,笑容灿烂,“好!”
然后她将目光好奇地投在岑碧筠身后的高大男人身上上下打量。
第51章 想要据为己有
吃饭期间,陆瑞秋的一双大眼睛总是不自觉偷偷打量着坐在岑碧筠身旁的那个沉默男人。
阿筠刚才介绍说他叫严树,是青云堂的人,是她的朋友。
可陆瑞秋怎么看,都觉得阿筠看这位朋友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那眼神里明明是看到心上人时才会有的悸动与羞赧。
阿筠每次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他一眼,然后假装看向别处,刻意得不能再刻意地避嫌。
这扭捏羞涩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处事大方的岑三小姐。
陆瑞秋在心里暗暗比较。
眼前这个男人,论身高体魄,似乎与她那位眼高于顶的三哥不相上下。
论相貌,也是各有千秋的英俊。
这位严树先生,就像一只沉默的狼。
他话极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为阿筠递一下纸巾或添一点茶水。
他的眉眼深邃,即使没什么表情,也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内敛沉稳,让人不敢轻慢。
而她家的三哥陆达衢,则更像一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一只笑面虎。
他总是嘴角噙着笑,说话滴水不漏,可你永远猜不透他面具下真实的想法,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笑着突然给你咬上一口。
咬得人毫无防备,鲜血淋漓。
陆瑞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阿筠,若是最终做不成她的三嫂,她真是要替三哥感到可惜,也觉得是陆家没这个福气。
岑碧筠注意到陆瑞秋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脸上还带着点闷闷不乐的表情,便关切地问道,“瑞秋,怎么了,是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陆瑞秋回过神,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很好吃!我就是……就是有点紧张,怕待会儿上课表现不好,给你丢人……”
岑碧筠闻言笑了起来,“没关系的,放轻松。那些孩子们都很单纯可爱,他们不会笑话我们的。相反,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会发自内心地感激你们这些愿意抽出宝贵时间不求回报来教他们知识的老师。”
陆瑞秋有些羞赧地将刘海儿挽回耳后。
岑碧筠放下筷子,赞赏地看着陆瑞秋,“瑞秋,说真的,你真的很善良。明明这些周末时间,你可以去做很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你却愿意腾出时间来帮助这些素不相识的孩子,还不收取任何报酬,我真心替他们谢谢你。”
陆瑞秋被夸得更加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不,阿筠,你别这么说,我这点付出根本不算什么,我才是最佩服你!能有这样宏大的想法,并且真的付诸行动,把它变成现实,克服那么多困难创办起义学堂……你才是最了不起最值得大家佩服的人!”
她越说越激动,“我阿娘听说你做的这些事情,都连连称赞,说近朱者赤,让我一定要多跟着你学习呢!”
岑碧筠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天呐,瑞秋,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甜了,每天变着法儿地夸我这么多句,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你夸得骄傲上天,分不清东西南北啦。”
陆瑞秋也被她逗乐,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
临时修缮的教室虽然简陋,却充满了浓浓的求学气氛。
严恕沉默地倚靠在教室后门门框上,目光紧紧追随着讲台上那个忙碌的身影。
岑碧筠站在黑板前,教学方式完全不同于他记忆中那些刻板严肃的老师们。
她的讲解生动有趣,不时穿插着夸张的比喻和诙谐的小故事,引得台下那些原本怯生生的华工孩子们发出一阵阵轻松愉快的笑声。
知识仿佛不再枯燥,而是自然而然灌入那些渴望学习的小脑袋瓜里。
严恕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眸中不由自主地染上温柔笑意。
他甚至有些出神地想,若是当年教他的老师也能如此,或许他那段灰暗的求学时光会变得明亮许多,也能学得更快更好吧?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不由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岑碧筠时,眼神里的宠溺简直要满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