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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106)

  用自己的忠诚与驯服,换取皇帝对她已死之事的深信不疑。

  用自己的不自由,换她的自由。

  惨烈,孤绝。

  平康公主看着眼前这个人,仿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他背负的沉重枷锁。

  “你惯会给自己带枷锁的。”她无奈,转回正题,“今日你来寻太子殿下,到底所为何事?”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亭外凋零的荷塘。

  枯槁的残梗在白墙灰瓦下支棱着。

  “乖乖!这荷叶怎地枯败成这副模样了?”赤华皱着脸,嫌弃地用指尖远远点了点,“黑黢黢烂糟糟的,等会儿安顿下来,可得好好清理清理。”

  这是她们在濯陵屋子门口用来养莲的青陶大缸,只是如今早已失了生机。缸水中漂浮着几片彻底枯萎蜷缩的荷叶。

  祝昭随即下了马,将风帽向后拂去,眉眼舒缓,掩不住归家的欣喜。

  她听了赤华的话语,笑着应答:“傻赤华,我们走的时候是盛夏,这会儿都岁末了,它能不枯败吗?难不成还指望它四季常青,专等着我们回来不成?”

  说着,她利落地牵起自己的马缰,推开熟悉的院门:“别愣着啦,先把马牵进来歇歇脚,这一路可累坏它们了。”

  两人一前一后将马匹牵进了略显寂寥的院落,用缰绳将它们拴在了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槐树枝桠伸向冬日灰蒙的天空,虽无绿叶点缀,却自有一种等待春归的沉静力量。

  祝昭将马拴稳后,拍了拍手上的尘,对赤华笑道:“先进屋简单收拾一下,回头把带给崔老先生和青麦的礼寻出来,趁天色还早,赶紧给他们送去。”

  赤华欢快应了一声。

  光阴似山涧清溪,绕过青石,穿过林隙,不经意间静静流淌而去。

  倏忽间,岁聿云暮。

  清冷的空气开始交织起年节的气息,弥漫开微醺的喜庆。

  年关,翩然而至。

  腊尽岁除的时节,一缕来自元安的风声吹入了濯陵。

  京城天策卫的中郎将,手段酷烈,以诸多积年旧案为楔,竟接连撬翻了数十员官吏。如今濯陵内,大小官员无不惕息自危,终日惶惶,如履薄冰。

  祝昭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与青麦并肩行于熙攘的市集置办年货,身旁跟着一路上吃个不停的赤华。

  青麦一身利落衣裳,眉眼间自带飒爽之气,正拿起一个彩绘的泥人掂量着:“这个泥人和丁老头长得还挺像呢。”

  两旁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红彤彤的对联,各式干货蜜饯琳琅满目,浓浓的年味儿扑面而来。

  “......听说了吗?京里又来人办案了!这次好像是冲着咱们知州来的......”

  “据说是京中天策卫那位中郎将麾下的爪牙,临近的州县都被查了个干净,这位中郎将是玉面修罗心,查起案来祖宗不认!眼下这濯陵城里,哪位官爷不是缩颈鹌鹑,战战兢兢?”

  “嗐!官老爷们知道怕,咱们小民的日子倒能透些光亮。”

  “糊涂!你懂什么!万一那阎罗郎就专门对付清官呢?这年关......怕是难过了......”

  “也对......”

  带着偏见的猜测刺入耳膜。

  祝昭拿着泥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

  青麦当即一把拉过祝昭的手腕,低声道:“别听这些嚼舌根的,我们走!”

  市井的喧嚣,年节的热闹仿佛瞬间退潮。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相隔千里,她却几乎能想象出袁琢此刻的模样,他定是双眉紧锁,眸光冷冽,以近乎残酷的铁腕手段清扫朝堂积弊。

  他惩治的是该杀的贪官,肃清的是该斩的蠹虫,所做所为都近乎固执地坚守着自己内心还尚未荒芜的道义与责任。

  世人只见他手段酷烈,不见他心中丘壑,轻易将他归于酷吏阎罗之流,看不到他近乎自毁的坚守。

  他明明是那般好的人。

  会在无人处对她露出疲惫笑容,会因百姓疾苦而蹙眉,会为她随意一句话而眸光微动。

  世人误解他,畏惧他,甚至咒骂他。

  是了。

  世人误解他。

  她又何尝不是从对他的误解中蹒跚走来?

  初见他时,他是权势煊赫又冷面寡言的中郎将,是陛下倚重的利刃。而她,不过是挣扎求生、浑身是刺、试图在夹缝里为自己搏一方天地的顽石。

  那时她看他,只觉得他高高在上,不通人情,手段强硬得令人窒息。她讨厌他审视的目光,惧怕他手中那足以轻易碾碎她的权力,更腹诽过他是不是天生就这般冷酷无情,才会如此不近人情。

  其实最初,她与这些妄议之人并无本质区别。

  都是被表象所惑,以最直观、甚至最恶劣的臆测去定义他。

  他被迫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不讨好的路,背负起所有恶名与腥风血雨。

  青麦察觉她神色有异,低唤了一声:“怎么了?不走吗”

  祝昭摇了摇头,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轻声道:“走吧。”

  第96章 愿言思伯(二)

  岁末的天光沉得早,平康公主府内已是灯火初上。

  驸马孙湛揣着手,有些踌躇地踱步至平康公主居住的院落前,正遇上公主身边的大侍女鸣兰端着茶盘从里头出来。

  院内隐隐传来一阵清越却略显疏冷的古琴声。

  孙湛停下脚步,侧耳听了片刻,脸上露出些微的茫然之色,他忙拉住那鸣兰,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这弹的是什么曲子?”

  他素来不学无术,于音律更是一窍不通,只是深知平康公主喜好风雅,便想事先问个明白,好歹等会儿搭话时能寻个由头,不至于又惹她嫌弃。

  鸣兰略一福身,轻声答:“回驸马,殿下弹的是《梅花三弄》。”

  孙湛连忙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梅花三弄,这才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院子。

  庭阶积了薄雪,映着窗内暖黄灯火。平康公主正坐在窗下抚琴,纤指拨动间,流泻出的曲

  调带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清冷劲儿。

  见孙湛进来,她琴音未停,只懒懒抬了下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孙湛搓了搓手,在她身旁不远处站着,堆起笑道:“殿下这《梅花三弄》弹得真是极好,意境清远,宛如寒梅傲雪,令人心折啊!”

  她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驸马今日倒是雅致,若是请本宫回府过年,免开尊口。”

  孙湛腆着脸笑:“母亲日日念叨殿下......”

  “念叨本宫不去应酬那些虚礼?”平康公主指尖一划,琴弦发出钝响,“孙家要的是摆着好看的正妻,不是本宫。”

  这话刺人,孙湛却似习惯了。

  他搓搓膝盖,极其自然地噗通跪倒在琴案前,结结实实压住了她曳地的锦缎裙摆。

  平康公主拨弦的指节一顿,眉间蹙起厌烦:“又来这套?”

  “臣愚钝,唯有这点诚心能呈与殿下。”他仰头,目光灼灼,竟就着跪姿往前蹭了半步,膝头牢牢压着那片繁复绣金的纹路,“殿下若不应,臣便跪到雪停。”

  平康公主试图抽衣,却被他暗中攥紧了一角。

  她气得发笑:“要挟本宫?”

  “是求殿下。”他放软了声音,“明日除夕的家宴,殿下能否赏光回府一趟?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多好,母亲今年亲手腌了殿下爱吃的雪泡梅子,定是殿下喜欢的口味。”

  琴音彻底断了。

  平康公主垂眸看他。

  这个男人跪得笔直,眼神却像乞食的大犬,带着憨气的讨好。

  他熟门熟路地抱住她的裙摆:“殿下!就回去吃顿团圆饭!母亲年事已高,就盼着......”

  话未说完,被平康公主一脚踢开。

  他又爬了回来,抢在她拒绝前急忙道:“有殿下在,这家宴才显得格外隆重不是?就当就当殿下是可怜可怜我,回去应个卯,给我长长脸面?”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你要知道,准你返孙府度岁,是父皇格外慈恩,你们阖家团圆,共享天伦,本宫就不掺和了。”平康公主冷笑,“孙楚卿,你那些心眼子别往本宫这儿使。”

  孙湛就势抱住她的腿:“殿下!臣保证,吃完就送殿下回府,绝不多留一刻!”

  平康公主扯了扯裙摆,没扯动:“松开!”

  “殿下不答应臣,臣就不松!”孙湛反而抱得更紧,脑袋搁在她膝头,“殿下要不踩臣两脚出出气?”

  平康公主气笑了:“无赖!”

  “乐意跪就跪着。”她的声音清冷,指尖又重新拨动琴弦,曲调孤高绝尘,将他所有言语都彻底隔绝在外。

  她甚至微微合上眼,全然沉浸于琴曲之中,仿佛眼前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孙湛看着她决绝的模样,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默默跪直了身子,不再试图拉扯,也不再出声哀求。

  他就那样安静地跪在她的裙摆之上,低着头,像一座沉默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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