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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108)

  此言一出,席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孙休准备继续敲打的话被生生堵在了喉间,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他自然听得出公主话中的维护之意,更听出了那陛下二字的分量。

  他胸腔中那口闷气堵得愈发结实,却无法发作。

  他混迹朝堂数十载,何等眼力,岂会看不透平康公主此刻出手,绝非因对孙湛生了多少男女情愫。

  这位金枝玉叶,是天生了一副不肯见人受欺的软心肠,思及此处,孙休心底猛地窜起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妒恨与惋惜。

  这要是孙湛自己能有些许出息,能引得平康公主真心垂怜,何须他一把年纪在此费尽心机?若得平康公主真心向着孙湛,向着孙家,这才是真正的青云梯啊!

  恨啊!

  恨这孽子榆木疙瘩,空守着宝山却不知如何开采,简直暴殄天物。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面上却不得不迅速挤出一个堪称僵硬的笑容,顺着公主的话头说道:“殿下所言极是。老臣正是此意。二郎质朴,极好,极好。”

  他目光扫过孙湛,心头那股邪火更是烧得旺盛,却也只能硬生生压下,转而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地遮掩过去:“来来,饮酒,饮酒!”

  萧朔华却已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重新执起银箸,姿态优雅地用起菜来。

  宴席依旧喧闹,丝竹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孙泓又与父亲聊起了勘订中的其他细节,孙夫人温和地笑着,示意侍女为众人添汤。孙湛终于成功剔净了那根鱼刺,将雪白的鱼肉小心放入萧朔华碟中,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讨好。

  公主目光低垂,落在碟中那块近乎完美的鱼肉上。

  钝刀,亦有钝刀的用法。

  宴席终了,侍女奉上香茗。

  孙休缓声道:“今日团圆宴,老夫甚是开怀。望来年,家宅安宁,诸事顺遂。”

  言语间,目光在全家身上缓缓扫过。

  萧朔华优雅地用茶漱了口,方起身道:“时辰不早,本宫便先行回府了。”

  马车驶离,孙府门前的喧嚣与灯火渐渐被抛在身后。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车轮碾过路面的辚辚声。

  忽然,一阵极力压抑却仍漏出些许气音的傻笑声打破了沉默。

  萧朔华蹙眉,侧目望去,只见孙湛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一副傻模样。

  “你在笑什么?”

  孙湛闻声,猛地收住笑,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茫然,似乎自己也没太想明白,半晌才讷讷道:“臣,臣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殿下和臣一块儿回府,臣就觉得心里头特别舒坦。”

  他努力地想找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却说不出来。

  萧朔华一时语塞。

  这个呆子,他或许说不清道不明孙休那套敲骨吸髓般的掌控术,也未必懂得什么叫精神打压,但他身体的感受是最真实的。

  他每一次回孙府,每一次面对父亲和兄长,面对无处不在的对比和审视,都像无形的绳索勒得他窒息。

  而她和他去,会帮他说话。

  所以他会下意识地感舒坦。

  萧朔华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心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的情绪。她重新端坐,脑中飞速运转起来。

  她答应孙湛今日前来赴宴最根本的目的是来观察,来找出能助她和离的法子。

  宴席间的种种细节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回放。

  孙休对长子功业的每一次彰显,对孙湛每一次不得体举动不满的视线,对莫负皇恩门楣的劝诫......

  她一直将目光局限于这桩婚姻本身,局限于孙湛的不堪与否,却险些忘了这桩婚姻最本质的起源是因为政治。

  是了。

  父皇初登大宝之时,根基未稳,朝局波谲云诡。孙休作为盘根错节的老臣,其态度举足轻重。

  这桩婚姻,与其说是恩赏,不如说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政治安抚与交换。父皇借联姻以示恩宠,换取孙休一系的支持与稳定,而孙家,则得到了看似显赫的皇家姻亲身份。

  那么,若这桩婚姻存在的根基动摇了呢?

  若孙休不再是被父皇需要倚重,反而需要提防甚至铲除的权臣了呢?

  结党营私、贪墨舞弊、甚至只是决策上的失误,只要其势力膨胀到令父皇感到威胁,或其存在已成为朝局稳定的阻碍,父皇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剪除。

  甚至,不止孙休。

  萧朔华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若那被誉为孙家未来希望的孙大郎君因其年少得志,锋芒太露而犯了父皇的忌讳?

  她眸光倏地一亮,一个更为精巧的计策逐渐清晰起来。

  她只需反其道而行之。

  她要在

  父皇面前,做一个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甚至感念夫家的好新妇。

  越是心中厌弃,面上越要推重。

  她只需要说一些话,说一些句句像是褒奖的话。但听在多疑的帝王耳中,尤其是面对一个势力本已盘根错节的权臣家族,一次又一次的称颂,一次又一次的强调孙家的权势与能力,便是在陛下心中一次次地加深孙家势大、孙家能臣辈出、孙家圣眷正浓的印象。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功高震主,权大生忌的道理,千古皆然。

  父皇当年能为了稳固朝局将她嫁入孙家,他日,自然也能为了遏制可能出现的权臣之势,亲手拆了这座联姻的桥梁。

  甚至都不需要孙家真的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只需让陛下觉得,孙家已不再需要皇家这重姻亲来锦上添花,甚至这重关系反而可能成为其进一步扩张势力的助益时,陛下自然会心生警惕,亲手收回这份恩宠。

  思及此,萧朔华唇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弧度。

  这趟宴席,她当真没有白来。

  马车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公主府到了。

  孙湛小心翼翼道:“殿下,到了。”

  他见她不动,有些迟疑,似乎想伸手扶她,又不敢。

  萧朔华缓缓将眼底所有翻涌的思绪尽数敛去,并未看孙湛,只是淡淡道:“嗯,下车吧。”

  她先于孙湛步下马车,夜间的寒风吹起她华贵的裙摆。

  风并未停歇,只是陡然变得更加凛冽刺骨,卷着零星的雪沫,吹拂起一角沾着尘泥绯色衣摆。

  绯色衣摆无力地垂落在廊庑冰冷的地面上,随着风的节奏微弱地起落。

  袁琢整个人躺在冰冷的廊庑之下,面色惨白如纸,早已失去了意识。

  他的身体微微蜷缩,一只手死死抵在胸腹之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痉挛,另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在一旁,仿佛经历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又百般痛苦挣扎,最终力竭,被剧烈的痛楚吞噬了所有神智,昏死在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

  李烛吃完年夜饭,提着食盒想来问问他是否需用些宵夜,顺带商量一下新年首场大阅的列队,可转过廊角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令人肝胆俱裂的景象。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袁琢,他就这般静静地躺着,仿佛一触即碎。

  仿佛心脏糜烂。

  汗水浸湿衣物,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到底一个人躲起来抽搐了多久啊。

  痛啊。

  好痛好痛。

  无声无息是最痛的了。

  光是看着,李烛都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骤停。

  第97章 愿言思伯(三)

  皇城西北大校场。

  时值庆元三年正月初五,年节的余庆尚萦绕朱墙碧瓦,然肃杀之气已取代笙歌管弦。

  高台上,萧桓孔珂端坐,太子与平康公主在侧,披着厚重的貂裘,饶有兴致地观看。

  这是本朝传统,新年首场大阅,以示天子重武,不忘兵戈。

  台下,禁军与天策卫阵列森严,盔明甲亮,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阵列操演、弓弩射击已毕,军容整肃,萧桓面露嘉许之色。

  禁军统领梁砥上前复命,声如洪钟:“陛下,京营禁军演武已毕,请陛下示下!”

  袁琢也上前复命:“陛下,天策卫演武已毕,请陛下示下。”

  萧桓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台下将士,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校场:“众将士操演精熟,阵伍严整,朕心甚慰。新年新象,我大雍武风不坠,方有社稷安泰。除夕夜宴,万民同乐,乃是承平之象。然,居安思危,方为长治久安之道。朕观史书,多少盛世,毁于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将士骄惰!”

  萧桓正欲再按照惯例说些勉励之词,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父皇。”太子萧竟忽然开口,他年轻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矜持的笑意,“阵列操演,固然可见军纪。然儿臣以为,真正的勇武,更在于临阵对决的血性与胆魄。今日校场之上,甲胄齐全,何不让梁统领与袁中郎借此机会,各持兵刃,切磋一番?既可示范高超武艺,激励三军士气,亦可彰显我朝将领皆乃能征惯战之辈,非止于演阵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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