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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109)

  平康公主萧朔华闻言,立刻附和:“阿弟说得极是,光是站着排队形,多无趣呀!儿臣也想看看真刀真枪的对决呢,早就听闻梁统领刀法如神,袁中郎枪术绝伦,今日正好让大伙儿开开眼。不过父皇,真刀真枪多吓人呀,万一伤着了可不好。不如让他们比比拳脚,或者......呃射箭?一样很好看嘛!”

  萧桓尚未开口,太子萧竟却轻笑一声:“阿姐这是心疼了?校场比武,岂能儿戏。梁统领与袁中郎皆乃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豪杰,区区兵刃切磋,自有分寸,何须担忧?”

  萧桓目光微动,沉吟片刻,于理而言,激励士气,示范武勇,倒也并非坏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梁砥和袁琢身上。

  “梁卿。”

  “臣在!”

  “你身为禁军统帅,勇冠三军,乃朕的肱骨。袁卿。”

  “臣在。”

  “你出身禁军,久历战阵,一杆长枪令人丧胆,功勋卓著。”

  萧桓的声音抬高了一些:“今日,朕不仅要观阵型,更要你们临阵的勇武,兵刃的精熟。梁卿,袁卿,你二人便依太子所请,于此校场之上,各持兵刃,切磋一番,点到为止,勿伤性命,以为三军示范。取兵器来!”

  将士即刻奉上兵刃。

  梁砥拿着平日里惯用的一口厚背阔刃长刀,刀身沉重,猛悍非常。

  他持刀在手,随意一挥,便带起恶风,脸上笑容尽去,唯剩熊熊战意:“中郎将,请!”

  袁琢接过一杆长枪,枪身挺拔,红缨如血。

  他持枪而立,身姿依旧,行礼:“请。”

  两人上场,相对而立。

  “开始!”

  梁砥暴喝一声,如猛虎出闸,手中长刀势大力沉,直劈而下,毫无保留。

  他心里憋着和袁琢较劲的心思,自是全力以赴。

  袁琢岿然不动。

  直到梁砥冲到他跟前,他动了,动作迅捷而精准,闪转腾挪,腕抖枪出,精准无比地点向梁砥刀脊薄弱之处,正是以巧破力之上乘枪法。

  枪尖颤鸣。

  “好!”台下不禁有人低喝。

  梁砥只觉刀上一股巧劲传来,险些拿捏不住,心中更是一凛,战意愈浓。他刀法展开,大开大阖,风声呼啸,刀光滚滚,一波接一波向袁琢卷去。

  袁琢一杆长枪使得滴水不漏,招式精妙,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化去危局。

  枪影幢幢,护住周身,与梁砥斗得旗鼓相当,激烈异常。

  在天策卫阵列最前方,赵楫和李烛却是越看脸色越白,拳头越攥越紧。

  他们二人时常清晨与袁琢切磋武艺,对其枪法之精、应变之速、内力之绵长,知之甚深。

  如今却已窥得蹊跷。

  “不对!”赵楫压低声音,“中郎将这一招为何只出两式?最后一式若出,必可逼退梁统领!”

  李烛眼睛死死盯着场中:“何止!方才本有巧劲破解,可他竟用了最耗力的硬格?”

  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比谁都清楚,场面上看似激烈,实则袁琢早已将自己神鬼莫测的枪法

  束缚得笨拙不堪,甚至像是在主动将身体的薄弱处,送往梁砥的刀锋之下。

  “他为何不避?”

  “他意在求败......意在求死......”

  这不是比武,这是袁琢蓄谋的自杀。

  用看似对抗的招式激起梁砥的怒意,向死而战。

  赵楫猛地抬头,望向高台,皇帝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皇后神色平静,唯有平康公主嘴角噙着一丝看戏的浅笑。

  他心急如焚,却又无法高声呼喊。

  赵楫急欲阻止,思考着该制造混乱。

  高台上,萧朔华轻笑:“父皇您瞧,中郎将这枪使得花哨,看着倒是占上风呢。”

  场中,梁砥久攻不下,怒火上涌。

  他猛地一声怒吼,全身气力灌注,刀势陡然加快,一式接着一式,如狂风暴雨般连绵斩向袁琢。

  袁琢眼底死寂之色一闪。

  李烛看得清楚,他本可运用精妙步法侧身卸力,或以枪尖疾点其手腕迫使变招。

  但他没有。

  他后撤步慢了半拍。

  梁砥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眼中精光一闪,使出一式极为刁钻的贴地削斩,并非攻其上身,而是将刀背疾速扫向袁琢因步伐迟滞而未能及时收回的右腿。

  这一刀变招极快,角度狠辣。

  只需轻轻一跃,或是以枪尖点地借力侧身翻身,便可轻易避开,甚至能趁势反击。

  但此刻,他只是将长枪向下一切,试图格挡。

  然而枪长刀短,显然无用。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骨裂异响。

  袁琢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右腿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再站稳身形,整个人重心顿失,向前踉跄扑倒。

  梁砥收刀不及,眼见袁琢撞来,下意识便抬起左臂肘部一挡。

  这一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袁琢的胸腹之间。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袁琢整个人似断了线的纸鸢,轻飘飘地向后倒飞出去,衣袂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最终重重跌落在冰冷枯黄的尘土之中。

  长枪自他脱力的手中滑落,铿然一声,无力地躺在一旁,枪缨沾了尘土,黯然失色。

  他蜷缩于地,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栗,右腿不自然地曲折,显是伤及筋骨,殷红的血沫蜿蜒而下,浸染了苍黄的尘土与前襟的衣料,触目惊心。

  “中郎将!!!”天策卫众人悲吼着不顾一切挣脱阻拦,疯了一般扑向场中,御前侍卫立刻上前阻拦,场面混乱。

  梁砥收刀而立,喘着粗气,看着倒地不起的袁琢,面上神色复杂。

  旁人不知道,他梁砥能不知道吗?

  他与袁琢交手数次,深知其厉害。

  今日袁琢的枪法,华丽依旧,却毫无杀意,毫无生趣。每一次格挡都像是在完成一项无聊的任务,每一次闪避都慢得恰到好处,仿佛在无声地邀请着对手的刀锋。

  他看到了袁琢眼底的灰败和厌倦。

  今日,众人都以为他梁砥是来杀袁琢的。

  可他知道袁琢会明白,他梁砥是在救袁琢。

  若今日袁琢只是惜败,以陛下的精明,必能看出其心已不在此道,结果很可能是斥责、冷落,甚至更严厉的惩处,却未必能彻底解脱。

  而一个心已死的中郎将,留在重要位置上,无论对朝廷还是对他自己,都是祸非福。

  故而,他必须让陛下看到,袁琢已彻底不堪用,必须用最惨烈的方式,让他离开天策卫中郎将这个位置。

  他要打伤袁琢,这一刻不是出于嫉妒或愤怒,而是要救他。

  要用这看似失手的重创,向陛下证明袁琢的不堪一击与心气散尽,而他梁砥,则要展现出绝对的控制力与胜利者的姿态,让陛下看到他是真正堪当大任的猛将。

  故而他刀势猛然加剧,如同狂风暴雨,将袁琢完全笼罩,他逼得袁琢不断后退,步伐散乱。

  就是此刻。

  梁砥看准袁琢一个身形微顿的破绽,一个大得近乎刻意的破绽,他手中长刀变劈为拍,刀面横击,看似凶猛无比地砸向袁琢手中的长枪,力道却被拿捏得极有分寸,既要显得刚猛无俦,又要确保不会真正重伤袁琢。

  袁琢倒地。

  梁砥左臂肘部看似收势不及,带着恰到好处的重量与冲劲,撞向袁琢空门大开的胸腹之间。

  最终,袁琢重重摔落在尘埃里,蜷缩起身子,模样惨烈至极,任谁看了都觉他已彻底废掉。

  高台上,平康公主掩口,语气焦急:“哎呀,中郎将吐血了!”

  太子微微眯起眼,看向自己的长姐。

  萧桓徐徐起身,目光深沉地扫过混乱的场下,最终落在血泊中艰难喘息的袁琢身上。

  梁砥立刻收势站稳,持刀而立,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错愕懊恼与惊慌。

  他看向高台,跪地:“陛下!臣,臣一时收手不及,误伤中郎将,请陛下治罪!”

  萧桓没有看他,只是眼神复杂地望向袁琢,有失望,有探究,或许还有惋惜,但竟然没有暴怒。

  在一片死寂中,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天策卫众人,中郎将伤重,还愣着做什么。即刻带他下去,寻太医好生诊治。务必悉心照料。”

  他没有说革职,没有说贬斥,只是吩咐天策卫众人抬他下去治病。

  这个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太子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父皇。

  平康公主怔住了。

  赵楫李烛更是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如蒙大赦般,再也顾不得军礼,应道:“卑职遵旨!谢陛下隆恩!”

  几人立刻冲上前,极其小心却又迅速地将袁琢抬起,踉跄着快步离开校场,奔向太医署的方向。

  萧桓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跪着的梁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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