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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110)

  “梁卿。”

  “臣在。”

  “起身吧。”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校场较量,失手难免。卿之武勇,朕已目睹。赏银百两,御酒十坛,以彰其功。”

  赏了,但又好像没赏。

  梁砥心中凛然,恭敬叩首:“臣,谢陛下恩赏!”

  言罢,萧桓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拂袖转身,径自离去。

  平康公主脸上担忧的神色瞬间消失殆尽,并未立刻登上鸾驾。

  她站在车辕旁,背对着校场,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拭着方才做戏时好不容易流下的几滴泪水。

  太子快步走来,挥退左右:“阿姐。”

  萧朔华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

  萧竟绕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质问道:“阿姐,你方才在校场上,真是演得一出自相矛盾的好戏啊。先是附和我提议比武,后又假惺惺的肝肠寸断,做给谁看?”

  他语气加重,不满道:“阿姐,方才校场之上,你让我向父皇提议比武之时,可曾料到袁琢会伤至如此地步?你附和我时,言辞凿凿,说此举能彰武将英姿,合父皇重武之心。我亦觉有理,方才进言。可你前后反应,未免令人心生疑虑。”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带着质疑,却并非兴师问罪,更像是一种寻求真相的探究。

  “你明知袁琢状态有异。此举,究竟是意在激励士气,还是另有所图?”

  萧朔华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不高:“傻阿弟,阿姐让你在父皇面前提这事,确实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能让父皇看看年轻将领的锐气,不是吗?父皇后来不是也准了?”

  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替太子理了理刚才因为奔跑而微乱的领口,动作温柔,带着长姐的关怀。

  她避重就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看出袁琢心气已散,形同朽木,强留其位,于公于私皆是大患。但他毕竟有功于社稷,直接黜落,恐寒将士之心,也非父皇所愿。”

  “一个足够有分量且合情合理的理由,让父皇亲眼看到他的不堪,顺势将其移出要害之位,才不会显得朝廷刻薄寡恩。”

  “而你。”她看着萧竟的眼睛,“你的提议,父皇最易听得进去。校场比武,失手受伤,是最直接,最无法反驳的理由。梁砥的性子,我料定他一旦抓住机会,绝不会留情,但也不会让他将袁琢重伤太过。事实也果然如此。”

  她将自己所有的算计和盘托出。

  萧竟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被利用的恼怒,反而带着一丝复杂的了然:“所以,你之前吓哭了......”

  “七分是真,三分是戏。”萧朔华坦言,“毕竟相识多年,看他如此惨状,绝非毫无触动。但那三分戏,是做给父皇看的,也是做给那些可能心向袁琢的旧部看的。要让他们觉得,这

  只是一场意外,是梁砥失手,是袁琢自己不济,而非朝廷鸟尽弓藏。”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深沉:“唯有如此,才能将此事的影响降至最低,平稳过渡。”

  萧竟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眼前的阿姐,她比他想象中更加冷静,更有决断,甚至更狠。

  “阿姐为何告诉我这些?”

  “你问了啊。”

  “我问了,阿姐就会回答吗?”

  “自然。”

  “为何?”

  “因为你是我阿弟,一母同胞的阿弟。”

  “一母同胞的阿弟......”

  他想起了几月前的父皇寿宴。

  那时,他隐约察觉父皇似乎有意将那位不祥命格的祝昭姑娘许配给袁琢。祝府刚被查抄不久,袁琢军功赫赫又无根基,这看似是一门能将袁琢更牢靠系于皇权的婚事。

  萧竟当时只觉得这是一步好棋,或许还能在父皇面前显示自己洞察圣意,懂得权衡。

  于是,他在寿宴之上,故意点了祝昭的名,盛赞其诗才,撺掇着她当场与周涤赋诗助兴。父皇顺势就笑着提出了赐婚之意。

  当时,他甚至有些自得,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漂亮事。但他不敢去看对面席上阿姐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失望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让他如坐针毡。

  寿宴结束后,他听说阿姐直接去求见了父皇。

  他不知道阿姐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阿姐出来时,脸颊上带着清晰微红的掌印。

  他当时就守在殿外不远处的廊下,看到阿姐走出来,步伐依旧镇定,背脊挺得笔直,但那双总是明亮骄傲的眼睛,此刻却空洞而冰冷。

  她经过他身边时,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他一下,仿佛他只是廊下的一根柱子。

  他只犹豫一瞬,便追了上去。

  “阿姐!”他拦住她,声音里带着慌乱和愧疚,“我,我不是故意,我只是觉得......”

  萧朔华停下脚步,终于看向他。

  那眼神里没有泪,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漠然的失望。

  “觉得什么?”她的声音很轻,“觉得父皇需要一个人来开这个口?觉得这是一桩对朝廷有利的婚事?觉得祝昭的才华和意愿无关紧要,她只是一件可以用来赏赐,用来拉拢臣子的工具?”

  萧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萧朔华看着他,看了很久。

  可她能怎样呢?

  她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阿弟,朝堂之上,人心纷乱,算计无穷。你不要去学那些刻意揣摩,讨好帝王心思的手段,哪怕帝王是父皇。”

  她上前一步,轻轻整理了一下他方才因为奔跑而微歪的衣领,动作依旧温柔,话语却字字千钧:“你记住,将来若有一日,你坐上那个位置,也永远不要去喜欢那些只会讨好你的臣子。你要看的,是他们的骨头,是他们的心,而不是他们谄媚的嘴脸。祝昭有她的风骨,不该被如此轻贱。世上女子都是如此,记住母后告诉我们的,要善待她们,像善待男子一样善待女子。”

  “像善待那些有才学,有风骨的男子一样,去善待女子。去看见她们的才智,尊重她们的意愿,莫要只将她们视为锦上之花,联姻之器,或是笼络人心的工具。”

  萧朔华走了。

  萧竟站在原地,寒风卷起他的衣摆,他却浑然不觉。

  他望着鸾驾远去的方向,良久,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宫道,极其郑重地、深深一揖。

  “阿姐之言。”他的声音坚定,融入风中,“铭刻于心。”

  第98章 执子之手(一)

  袁琢是在一阵剧烈的胸腹钝痛和喉咙间涌起的腥甜中恢复意识的。

  眼前是模糊的帐顶阴影,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草药苦味。他艰难地动了眼睛,试图聚焦,耳边却先闯入了门外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

  “......梁统领请回!中郎将需要静养!”是赵楫的声音,硬邦邦的。

  另一个声音,是李烛,更加不客气:“梁统领请自重,莫要逼我等动手。”

  门外传来一声冷嗤,一个高傲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哼,我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过来看一眼,顺带给他送些药,尔等蝼蚁,也配拦我?让开!”

  是梁砥。

  “不必了,太医署什么药没有?不劳梁统领。”

  “你这小子,你姓赵是吧?你知道天策卫是从十四卫禁军分出的七卫吗,你知道你们天策卫和我们禁军谁大谁小吗,你知道......”

  “废话这么多。”

  门外的争执愈发激烈,似乎有肢体推搡的闷响。

  袁琢闭了闭眼:“汝舟。”

  门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下一瞬,房门被猛地推开,赵楫和李烛疾步冲了进来。

  “中郎将!你醒了?!”两人扑到床边,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后怕。

  袁琢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门口。

  梁砥高大健硕的身影正霸道地站在门外,并未因为袁琢的苏醒而有丝毫收敛。他甚至没有试图进门,只是抱着臂,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屋内,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惯有的讥诮弧度。

  见袁琢看过来,梁砥非但没有丝毫尴尬,反而抬高了声音:“哟?中郎将还没死啊?命倒是挺硬。”

  李烛瞬间转身,拦也拦不住地朝梁砥走去。

  “晦卿!”袁琢喝住了他。

  “你们先出去。”袁琢命令。

  “中郎将!”赵楫李烛同时急道。

  “出去。”袁琢重复。

  赵楫李烛对视一眼,狠狠瞪了门口的梁砥一眼,万分不情愿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房内只剩下袁琢和梁砥两人。

  梁砥这才迈步走了进来,依旧昂着头,姿态高傲,他环视了一下周围,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没死成?”梁砥开口,语气依旧冲人,“看来你这身子骨,倒比你这软绵绵的性子硬朗几分。”

  袁琢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却让梁砥无端觉得有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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