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祝昭极快地应道。
这回听上去不像扯谎了吧?
袁琢放下了她的玉佩,退后了几步,另一只负在身后的手抬起来动了几下,祝昭试探性地挪了几步,见袁琢没动,立马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只余一串叮当佩环的声音。
他抬手接住了落花,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李烛这才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中郎将,方才不是你看到祝四姑娘卧在此处才来这边的吗?而且我们谈的不是御前行刺那人吗?也不是什么不能听的大事,何故这般吓唬祝四姑娘?”
“不吓吓她,她怎么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此时他已经收起了方才轻松的神色,眉目微挑。
“祝四姑娘能干什么?手不
能挑,肩不能扛的。”赵楫从一旁的树上跳了下来,不解地问,“难不成就因为她掐人的那几下,中郎将你就以为她会功夫啦?”
“你傻还是我傻?”袁琢将手中的落花扔给了一旁的赵楫。
赵楫随意接住了落花,不怀好意地说道:“我觉得我不傻你也不傻,倒是祝四姑娘傻,她也是真信了你这木槿葬人的说辞。”
“人之常情。”李烛倚靠在山石上,“祝四姑娘自小被弃养在山野,中郎将又恶名远扬,她要是不被吓着才是奇怪,寻常姑娘只消被中郎将这么一瞪,立马魂飞魄散,祝四姑娘还能与中郎将理论上一两句,我倒觉得她不傻反而颇有胆识。”
颇有胆识的祝昭脚步虚浮地逃回了长明殿,还不忘在殿门口理了理衣服上的枯枝烂叶以及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才回到席间坐下了。
呆滞地喝了一盏凉茶,她狂跳的心才算真正平静下来。
此时寿宴已过三巡,丝竹并奏,酒酣耳热,当此之时,皇后提出要去池边赏荷。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祝昭也爬了起来随着人群一道走向荷花池,皇帝边走边与臣子谈时论政,臣子的夫人也与皇后闲聊上奉承上几句,未出阁的女郎们也三五成群,谈论些祝昭听不大懂的胭脂水粉,没人找她讲话,没人与她同行,她也乐得清闲。
崔协见前面的女郎微微颔首,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众人走着,于是止住了一旁公子想要与他说话的话头,一跨步,不偏不倚拦住了祝昭的去路:“祝四姑娘。”
方才席间祝昭偶然听其他女郎夸赞过这位魏国公世子许久,现在乍一相见,崔协确实是白玉无瑕的君子,沙青色长衫随风飘拂,腰间坠着上好的白玉环佩,容貌朗朗,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但他的所作所为怎么祝昭越看越觉得他不是君子呢?
祝昭神情冷漠,道:“世子,你我仅有一面之缘,今晨大庭广众找我闲谈,现下大庭广众阻我前路,莫不是要毁我名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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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出自《诗经郑风有女同车》
⑵槿花一日自为荣,何须恋世常忧死——《放言五首其五》
小桌子今天又是威胁小枣子的一天啊[坏笑]
枣:那个脆柿子到底要干嘛啊!烦死了[裂开]
第9章 鸢飞戾天(一)
崔协顿时耳朵微红,说话也有些磕巴了起来:“祝四姑娘误会了,正是正是因为不想毁姑娘名声,故而大庭广众寻你。”
祝昭咬牙切齿,示意他看看周围是不是瞟来的目光,低声道:“世子不知自己在女郎中名声有多好?你既不是要坏我名声,那便是让我在女郎中树敌!”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祝昭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她现在无力周旋,打算破罐子破摔,“我不就那日迷路去了国公府后院吗,世子至于这般苦苦纠缠吗?若是世子想要向我求索什么,直说便是,当真不用这般让我难堪。”
早知道她就不乱跑了。
那日在魏国公府乱跑,遇到了崔协,崔协如今是见到她就在她跟前晃悠,周围女郎看她的神情那是一日比一日疏离,虽说她也不强求旁人喜欢她,但也总不能让旁人厌恶她吧?
今日在皇宫乱跑,遇到了袁琢,差点连小命都不保了,真是太欺负人了。
崔协吃惊地嗫嚅了一番,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望着面前气鼓鼓的祝昭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我不是想向你索求什么,只是祝四姑娘性情中人又温柔体贴,崔某实在是想结交。”
温柔?体贴?
祝昭简直都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这两个词能来形容她吗?
她嘴角抽搐了几下,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世子若想与温柔,体贴的女子结交,那当真是找错人了,我睚眦必报,我专横跋扈,我横僿不文,实在是不值得世子结交。”
崔协望着面前的女孩,面庞雪白,活似一个白玉小元宵,此刻神情确是冷冷的,周身皆是警惕之意,仿佛只要他再近一步,她便会张开浑身的爪牙。
“那崔某改变主意了。”崔协很认真地说,“崔某现在想结交睚眦必报,蛮横无理,横僿不文的女子。”
祝昭实在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弄清楚:“那若是此女六亲刑克,批命不祥呢?也要结交吗?”
说完,她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干脆地扭头就走。
“呦,咱们崔世子——”旁边的一位公子见祝昭走远了,这才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来调侃,“竟然被女郎拒绝了?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崔协闻言,喉头一哽,不解地询问:“本是想与她赔罪,她却避之若浼,只因虚无缥缈的谶纬吗?”
“幼和啊幼和。”那公子揶揄道,“你可能没意识到自己是个话篓子,我估计是你讲了半天没讲到重点,人姑娘不乐意听了,而且啊,不论谶纬虚无不虚无,我们总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祝四姑娘啊,你还是少接触的好,当心她克你!”
“我话多?”崔协不可置否,挑轻弃重反问,“我这不是能言善辩吗?”
那位公子正想同他辩论几个来回,却听到皇后道:“此地风雅,少年云集,不如吟诗作对?”
此话一出,众人皆附和称好。
“昭昭,如何在这里躲懒啊?”
祝昭正趴在曲栏上发呆,却听到祝策的声音,她回过身来,靠在了曲栏上,漫不经心地回到:“吟诗作对,与我何干?”
“怎么与你无关?你又不是不会。”祝策打开折扇,以扇掩面,宽慰她,“依我看,你的文采应当与我不相上下。”
祝策平常不喜欢用折扇,祝昭今晨也没见到他腰间别了折扇,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公子那里顺过来的。
“多谢啊。”祝昭勉强地笑了笑,这皇后突然说要少年人对对子,明摆着意图不轨嘛,她对皇宫,对元安都一无所求,就不去凑这个热闹遭人厌烦了。
祝昭见众人都围在这九曲回廊依栏赏荷,吟风弄月,于是绕过人群走到了湖心亭中坐了下来,此地正好消夏。
坐下后发现祝策也跟了过来,他乐呵呵地提起衣摆坐在了祝昭旁边的石凳上,将扇子一拍放在了石桌上,一撩落在身前的发带,道:“四妹倒会寻地方,此亭荷风四面,皆可观莲,不错不错!欸!还有瓜果,甚至还有笔墨,不错不错!”
祝昭犹疑地乜着他,故意拉长声音:“长兄,你好歹读了这么多年书,倒是去对上一两句啊,怎么能躲清闲呢?”
祝策毫不犹豫道:“我若是能对上一两句,至于这么多年都考不上吗?”
四眼相望,唯余寂静。
祝昭噎了一噎,尴尬地笑了笑,好吧,是她多嘴了。
祝策与祝昭闲聊说话间突然来了个宫女与他见礼:“祝公子,圣上有请。”
祝策吓得转头一看,对上了十几步远皇帝笑意盈盈的脸,他连忙起身小跑过去。
祝昭忙叫住了准备离去的宫女:“敢问叫我长兄所为何事?”
“周公子出了上联,向圣上举荐祝公子对下联。”
祝昭颔首向她表示谢意,心里思忖,长兄莫不是招惹上了这位周公子?
“祝策是吧?”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赞赏道,“果真一表人才,来,周涤,你既说想要他对你的对子,那便说来与他听。”
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向前来一步,抱拳道:“勉君,请听联,浮香覆华池,一莲生众莲,万莲俱净。”
这个周涤,虽看上去翩翩公子的模样,实则那双眼虽然含笑但分明是如子夜寒星一般,浑身上下都透露冷峻孤傲的气息,让人没来由的就想远离。
南风轻抚着荷叶荷花,几尾红鱼悠闲游嬉。
风平浪静,众目睽睽,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