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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113)

  袁琢瞬间如遭雷击。

  冬日怎么会有蝴蝶?

  老者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轻轻抬手,蝴蝶便飞到他指尖停留:“公子,我们有缘再见。”

  袁琢说不出话来,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老先生,可能知晓你名姓?”

  老者摇摇头:“亭有盖无壁,天下熙熙来去自如,而你我二人于亭中相遇,注定是萍水相逢,再见是缘。”

  老者将手一扬,蝴蝶飞向袁琢,绕着他盘旋一圈,又飞回风雪中。

  老者笑而不语,只将斗笠压低,迈步走入风雪。

  风雪中他的身影竟有些模糊。

  模糊到袁琢仿佛跨越了时空,回到了幼年。

  幼时庭院古木亭亭如盖,小小的他窝在竹椅里,阿媪执蒲扇在一旁,一下一下,为他扇风驱蚊送凉。

  阿翁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剥着青翠的莲蓬。

  那时阿翁便同他玩笑:“也就是你阿媪这般惯着你,待日后阿媪与阿翁都走了,看谁还给你扇扇子。”

  彼时的他浑不在意。

  那时的他,从未自己想过会失去阿翁阿媪,落得孑然一身。

  “莫要总浑说。”阿媪轻声嗔怪阿翁。

  “就是,阿翁阿媪怎会走!”他仰起脸,说得理所当然。

  “你这小子……”阿翁笑了起来,抖了抖箩筐中剥出的莲子,笑声朗朗,“若阿翁与阿媪真走了,你待如何?”

  “走去何处?几时回来?”他眨着眼,天真发问。

  “走了,便回不来咯。”阿媪慈爱地笑着,语气温和。

  “走不回来,便飞回来!”他笑嘻嘻应道,“变成蝴蝶飞回来!”

  阿翁好笑地望着他:“那你盼着阿翁阿媪变成什么样子的蝴蝶?”

  “蓝色的!”他不假思索,“蓝色的蝴蝶少见,阿翁阿媪若变了蓝色的蝴蝶,我定能一眼认出!”

  他说到做到。

  他确实一眼便认出了。

  风雪之中,一只翅翼剔透,泛着幽蓝光泽的蝴蝶,悄然远去,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归来,又得愿离去。

  “阿翁……阿媪……是你们……回来看我了吗?”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痛哭失声。

  压抑、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

  他哭得像个孩子。

  风雪渐歇。

  萧朔华指尖夹着一枚黑玉棋子,坦然落下。

  今日她穿了一身赤色宫装,广袖垂落间金线浮动,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孙湛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身明艳的衣裳,红枫一样的人就那般闯入了他的视线。

  彼时春日宫宴。

  宫道深深,复杂难寻,他不常入宫,但每每入宫总是找不到路。

  于是他就碰上了平康公主。

  当然她只是路过。

  宫道两旁栽了花树,一到春日落英缤纷,清晨的日头微微斜,他恰好在阴影的一边,她恰好在晨曦的一边。

  二人就这般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人相遇只在擦肩的一瞬间,而后便是渐行渐远,就如同此刻。

  “孙楚卿,棋局已定,何须苦苦维系。”萧朔华看着对面静坐的男子,淡淡出声。

  孙湛微微一笑,收回思绪,她还是那般,对着不喜欢的人就连姓带字地叫,看似亲昵,实则讥讽。

  “殿下,臣无意维系。”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白子落下。

  白子落,死局定。

  “我与殿下之间就如这盘棋局。”

  是死局。

  “这个时候倒不傻。”萧朔华笑了笑,将手中的黑子放归棋篓。

  “殿下有多不喜欢臣,臣能感觉到。”

  他不通文墨,也不愿意为了她去学习这些风雅,他知道自己喜欢她,但又不够喜欢她,比起喜欢她,他更喜欢自己。

  所以死局是注定的。

  他也不傻,他只是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比不过长兄,他也不愿劳神费力去攀比,所以他装疯卖傻。

  他自觉不愿为凡尘俗世所累,自幼就胸无大志,整日就想着当个游手好闲之辈。这世上不值得他钻营的东西他绝不多看一眼,值得他钻营的东西他一定要钻营出门道才罢休。

  之前他不同意和离看似是惧怕孙休,实际上是时机未到。

  先前平康公主闹和离的把戏是找面首,陛下怎会同意如此荒唐之事?可从瑕州归来后她就变了,他说不上来变在了何处,但是直觉告诉他,时机快到了,他要再添一把柴。

  于是他背着平康递上了请求和离的奏折,他知道平康总会知道的。

  其实那日的家宴他本不必去,但他希望能带公主去,他也知道公主不愿去,于是他呈递的奏折就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公主去了,公主深刻地看到了孙府的模样。

  果不其然,自那以后平康公主闹和离的把戏变成了造神。

  她回回轻轻挑起,飘飘揭过,将孙休和孙泓在陛下面前吹得天下有地下无的,神一旦造了出来,毁掉就易如反掌了。

  明眼人能瞧出来,新年首阅陛下自校场回来后,精神便不似从前矍铄。

  也不知在不经意间,是什么耗去了这位铁血帝王的心神。

  于是,孙湛更加相信,公主与驸马的和离,已是迟早之事。

  只待某个合适的时机,一道旨意便会颁下,为这段天家姻缘结尾。

  孙湛不禁觉得舒心,圣上,和您搏自由,真不容易啊......

  很不容易......

  “圣上一定是过得很不容易,才会这么思念母亲。”

  孔珂闻言,并未立刻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殿内那个孤独的身影上。

  “不容易?”她轻轻重复了一边方才她身旁大侍女的话,声音低柔,“从小失去生母的人,又有谁能过得真正容易呢?”

  “你看他。”她对着侍女,也像是对自己说,“他刻着永远也刻不像的木人,一直重复地做着这一件事,我就知道他过不去。”

  殿门虚掩着,孔珂悄然立于门外,望着殿内的景象。

  殿内,烛火通明,萧桓穿着常服,独自坐在一堆面目模糊的木人中间,手里还拿着一个半成品和一把小巧的刻刀。

  他并未在雕刻,只是低着头,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手中那个怎么看都与其它无异的木人,仿佛想从那单调的木纹里,硬生生看出些什么来。

  大侍女手中捧着一个红漆食盒,里面是燕窝粥,她看了看殿内情形,又担忧地看向孔珂,用气声小心翼翼请示:“娘娘,这夜宵还送进去吗?”

  孔珂缓缓摇了摇头:“不进去了,此刻送进去,他也尝不出滋味。”

  孔珂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殿内,然后毅然转过身,裙裾微动,轻声道:“我们走。”

  大侍女连忙低头应道:“是。”

  郁太妃殁时,萧桓不过十岁。

  灵堂里白幡垂落,烟气缭绕。

  满堂素白对他而言太高太远,他抬起头,只看见年幼的皇弟萧檐站在一旁,双眼懵懂,惶然四顾。

  第99章 执子之手(二)

  他长萧檐四岁。

  他与萧檐是这深宫中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手足。

  萧檐自幼聪敏,悟性极高,触类旁通,甚于他。

  幼时,每当萧檐因顽劣惹祸,跪受训斥时,萧桓总会默默跪到他身旁,低声却坚定地告诉他:“无妨,兄长在。”

  以至于许多年后,当萧檐跪在冰冷坚硬的砖石之上,仰视着御座上身着龙袍的萧桓时,也会有一瞬恍惚。

  那一日,萧桓一纸诏书,将他远放岱州。他抬首直视龙颜,心底翻涌的仍是那句挥之不去的“无妨,兄长在”。

  再后来,他缠绵病榻。

  意识昏沉之际,往复萦回的皆是旧日光景。

  母妃尚在,兄长仍是会护着他的兄长。

  只是

  终究回不去了。

  他从未起过与兄长争权夺位之心,若可抉择,他不愿做什么齐王,只愿永远是追随兄长身后的萧檐。

  愿为西山水,朝暮绕帝疆。

  然母妃之死,他难辞其咎。

  是他,是他啊,是他非要母妃吃下蜜饯的,怪他,都怪他啊......

  庆元三年的第一场春雨是在半夜落下的。

  萧桓是被惊雷惊醒的。

  一旁的孔珂也坐起身来,柔声询问他怎么了。

  萧桓只摆摆手,声音微哑:“无事,睡吧。”

  他示意她重新躺下,自己却再无睡意,心神俱乱。

  他不得平静。

  母妃衣物上浅淡的莲花香味,她走路时端雅从容的仪态,她说话时的温柔语气,他真的快要忘记了。

  这些他曾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竟在岁月磋磨下渐渐模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母妃去了那么久,一次也不肯入他的梦,可方才他梦到了自己的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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