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琢见她没有反应,又轻声道:“平康公主刁蛮,你往后若是见到她绕道行。”
祝昭抬眼,戏谑:“如何?我们无所不能的中郎将摆平不了?”
“能摆平。”袁琢静静看向她,“只是有些麻烦。”
“行吧。”祝昭漫无目的地扫过面前的吃食,随意接了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说完她又再次百无聊赖地看着众人献礼,却感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在注视着她,她皱着眉偏头,见到是袁琢低头看她,不禁疑惑,用眼神问他为何一直看她。
袁琢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她许久,眉目微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祝昭见他移走视线,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却听到了他说:“可以添麻烦。”
祝昭定定地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一旁端坐的青年,不确定地问:“什么?”
一旁的青年面不改色,祝昭却细心地观察到了他微红的耳廓。
面不改色地袁琢沉默了片刻,而后微微张嘴想要说话,却见旁边的女郎突然回过头匆匆扔下一句:“好了我知道了!”
就再也不看他了。
袁琢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没了用武之地,他微微一愣,而后又再度坐正了。
进贡献礼已然结束,宴席正式开始,祝昭盼了许久的进食环节可算来了,她立马两眼放光地拿起了案上的玉箸。
周围充斥着丝竹管弦的声音与时不时传来的交谈声,吃累了一抬眼就能望到舞姿曼妙的歌姬。
祝昭望得津津有味,也吃得津津有味。
实不相瞒,自从上次进宫吃了皇后娘娘寿宴上的吃食,她就对皇宫里的御膳房念念不忘了,也不知为何皇宫里的厨子做饭就是好吃一点。
祝昭吃得差不多了,左右看了看了面前果盘里的水果,正想要去拿果盘中的葡萄,这种水果她只听人说过,远远地在画册上看过,还从未亲自品尝过
呢。
她刚拿起一个葡萄塞到嘴里,却看到有一个文质彬彬的蓄着胡须的文官站了起来,对着陛下就是献诗一首,引起了圣上的赞赏,得了几件珠宝。
祝昭刚想回味那首事,脑中思维却被口中的涩味给呆滞住了,她默默低下头吐掉了看看口中的葡萄,万分不解这么难吃的水果为何会受天家喜爱?
祝昭悄悄吐了吐舌头,妄图吐走舌尖上的酸涩,再度抬起头来却见一小盏圆溜溜的绿茵茵的堆成小山的被剥了皮的葡萄被放在了她面前。
袁琢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注视,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葡萄汁水:“葡萄应该剥皮吃,否则酸涩难入口。”
祝昭刚想开口,却听到了周涤中气十足的一声:“陛下,臣斗胆为陛下献诗一首。”
高位上的圣上乐呵呵地笑了笑,看了看坐在宴席左下首位的太子萧竟一眼,道:“太子自幼与周公子一道研习经史,不若就与周公子一道和诗可好?”
太子萧竟闻言,躬身垂眸,言辞恳切又不失风度:“父皇抬爱,灵洗饱览群书、博古通今,于诗词之道造诣深厚,儿臣自幼便心向往之。诗之一道,贵在畅意抒怀、见微知著,儿臣虽勤学不辍,然与灵洗相较,仍有云泥之别,但既蒙父皇旨意,儿臣自当竭尽所能,虽不能胜,亦愿以诗求教,望灵洗不吝赐教,亦请父皇指正。”
于是祝昭就吃着葡萄看着太子与周涤二人有来有去对了四五个回合,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灵洗诗才卓绝,此番连出妙句,当真是棋逢对手方知趣,这般对下去,恐要到月上中天了!”太子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从容笑意,朗声道,“还记得上次母后寿宴,祝家长子与灵洗棋逢敌手,堪堪将佳句接下,今祝公子远游未归,祝家有女亦不让须眉,闻说祝四姑娘才思敏捷、腹有诗书,不如由她代兄长接招,既不负父皇雅兴,也让我等一睹巾帼风采!”
祝昭咽下去了嘴里的葡萄,一脸意外地看向望向她的太子,而后又看到了同样有些意外地周涤,愣了片刻忙起身行礼。
陛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满意地看了看太子,而后眼中含笑对祝昭道:“朕觉得甚好,我大雍文运昌隆,不分男女皆可展露才学,今日难得雅兴,你若愿接下这诗局,既显女子风骨,也为宴席添彩,莫要推辞,大胆一试,朕与满座臣工,都等着见识巾帼才情!”
祝昭望着笑吟吟的陛下和一旁神色莫测的皇后,她忽然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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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又有一个读者老师给我投雷啦,谢谢诸位默默的支持[抱抱]
第39章 有鸟高飞(一)
所谓见识巾帼才情为假,显示女子风骨为假,将话题引向她祝昭为真,借对诗为由为她和袁琢赐婚为真。
此刻祝昭骑虎难下,她清晰地感受到席间静悄悄的,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她很想低头去看看袁琢的神情,但是此刻她不能。
祝昭微微一笑,坦然又条理清晰地朝着皇上,太子以及周涤行了得体的礼仪,不卑不亢道:“陛下抬爱,民女之幸。”
周涤受了祝昭的礼,也站直了身子向她行了一礼:“祝姑娘请听诗。”
两人对了几个回合下来席间开始有了窃窃私语。
“周公子不愧是姜陵周氏麒麟子,这祝姑娘的诗情不知比周公子逊上多少等。”
“是啊,祝姑娘的诗句也只是韵律对上了,然周公子的诗自然天成,炼字精妙,说到底祝姑娘是女子,虽有诗情却还是比不上男子呀!”
“到底是女子......”
“周公子的更为精妙......”
袁琢听着听着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却听到在又一回合周涤对完诗句后祝昭朗声道:“民女认输,才不如人,请陛下责罚。”
袁琢骤然抬头望向一旁躬身朝高位低头行礼的祝昭。
袁琢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周身决绝璨然的光芒,她知道她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性子。
没有缘由,他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下意识想要做出些什么动作,可还是克制住了。
祝昭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袁琢的动作,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像是林间清晨的雾气。
周涤也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颇有些手足无措。
圣上却是拊掌大笑,乐呵呵道:“当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场和诗,何罪之有哇?”
有些安静的大殿内这才又有了轻微的闲话声。
“周公子年方弱冠,三岁启智,七岁前受学于姜陵青崖精舍,后膺选东宫侍读,迄今经年,遍览经史子集,深谙诗书之道。”
众人碎语间,只听坐在席首的一女子懒洋洋地出声,此女子着大气的金线繁复宫装,端坐在位置上,发髻高绾,其间缀以繁花,红粉热烈如桃绽,蓝白清冷若霜凝,又兼有珠翠流苏,华贵非凡,她微扬着头打量着席间众人:“然,祝姑娘未尝开蒙受教,未履书院阶墀,却灵慧天成,颖悟非常,与周公子可连对诸多回合而不落下风。”
说完,她一一扫过席间方才说祝昭风凉话的诸位,姿态轻蔑,不疾不徐地挑眉询问:“诸位嗤祝姑娘裙钗之身,妄断妇才终逊须眉,却忘了班昭续史,道韫咏絮,若使祝姑娘与周公子一般同沐东序春风,安知今日御前较艺,孰为执牛耳者?”
见方才还絮叨的众人相觑不语,她垂睫莞尔,也不再理会众人,而是执酒盏起身,向着祝昭遥遥一抬:“本宫仰慕姑娘才情与心智,今以美酒奉高士,愿姑娘勿理会世俗之见,莫以钗裙自限。”
祝昭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盛满了清酒的酒盏,酒盏触之微凉,可随着酒盏而来的赞誉却让她全身上下为之一暖。
祝昭抬眼向前看去,一旁暖黄的烛光斜斜映在她的脸颊,琥珀色的瞳仁里荡漾着温和的光,和让祝昭方才感到不寒而栗的眼神完全不同。
祝昭忽的笑了笑,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民女承蒙殿下厚爱,必不负所托。”
平康公主也笑了笑,也将杯盏中的清酒饮尽。
高位上的陛下思量了片刻,方道:“方才平康替朕赐了祝姑娘一盏酒,朕今日见其诗才,亦想请祝姑娘再喝一盏喜酒。”
此言一出,席间又是一片哗然。
祝昭心道,铺垫了这般久,终于到重头戏了。
只间皇上坐在高位之上,饶有兴致地看向席间众人:“暮春之时有刺客御前,袁卿不久前捉拿了刺客,朕答应了要给他个赏赐。”
有大胆的臣子笑呵呵地高声询问:“中郎将要的赏赐不会是祝姑娘吧?”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一同嬉笑,皇上听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爱卿猜对了,袁卿要的赏赐便是希望朕能为他和祝姑娘赐婚。”
说着,他目光转向了祝昭,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祝姑娘可要这个赏赐?”
祝昭自从听到那个大胆的臣子的嬉笑心中就涌起一股无名火,可她也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她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恭恭敬敬地谢恩:“民女谢圣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