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祝昭被他拉着进了花轿,待她进去了,袁琢便放下了轿帘,而后上马。
祝昭坐在花轿里,手举得实在有些累了,待轿帘一落下她便迫不及待地放下了手中的团扇,转动了僵硬的身躯,轿帘被风掀起一角,祝昭就看到了袁琢驾马的背影。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沿路发放喜钱、喜糖,好不喧闹。
祝昭觉得有些新奇,这是她头一回成亲,大抵也是最隆重的一回了吧,濯陵的郎君哪能将婚事如此大肆操办呢。
嗯..
....濯陵的郎君,她应当不久就能回濯陵了吧......
这样一段路就在她胡思乱想中度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
轿帘被掀开,那段红绸又递了过来,那道声音又响起:“我带你进去。”
在袁琢的牵引和提示下,她走得很稳当。
尽管她也不是很需要,虽然团扇遮面,但是眼前的路还是看得明朗的,而且她对袁府很熟悉。
暮色里的袁府一下子更加热闹了,红毯从府门蜿蜒至喜堂,石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礼官开始唱和:“吉时到——新妇入门——”
她任由由红绸引着,跨过了火盆。
喜堂里,袁阿翁端坐在高堂,今日的他格外精神。
礼官高喊:“新人拜见高堂长辈!”
两人一步一步进入正堂,跪下叩首。
“一拜天地——拜——”
“二拜高堂——拜——”
“三拜——夫妻对拜——拜——”
“礼成——”
婚礼之事,礼部尚书亲为主持,皆依古制,迎亲、拜堂、祭祖、换信物诸般礼数,无不周全。
礼成后,前院席面上,新郎官在前院招呼宾客,新妇被送入了洞房。
房内烛火摇曳,房外廊下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晃,簌簌落雪不紧不慢地飘落在地。
绸缎被面上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祝昭等旁人都走了,屋内只留下了赤华,她便放下了团扇,仪态也放松了许多。
“举了一路,手都酸了。”她旋转着自己的手腕,不满地说。
“我才不信姑娘举了一路呢。”赤华最为了解她的姑娘,旁人看来柔和乖巧,实则叛道离经。
“傻子才一路举着。”祝昭环顾了一下屋子,“好饿。”
她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清晨一醒就被拉去上妆,繁复的礼制直将她拖到暮色四合,如今他们男人们倒是吃上了,就留她在这里饿肚子。
赤华刚拿出祝暄给的糕点,忽听到有人敲门,她拉开了门。
“主君让奴婢送这些吃食给夫人垫垫肚子。”
祝昭眼睛一下子亮了。
祝昭刚被侍女带走,袁琢的身边就围了一群人,一杯接一杯要敬酒,酒杯相碰,高朋满座中,他吩咐了一旁的侍女几句,最后看了眼离去的祝昭,随即应付着来者。
他在行伍中的年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行伍众人最是豪迈善饮,他是知道自己的酒量的,所以想了不少挡酒的法子,没想到如今可以派上用场了。
赵楫和李烛今日高兴,抢着要去帮他挡酒。
这样一桌一桌敬下来,李烛先倒了下来,捂着头靠着赵楫直呼头晕目眩。
赵楫是喝酒的好手,直到敬完还只是觉得肚子有些撑。
袁阿翁今日气色很好,喝得也很尽兴,看到袁琢挨个的敬完才来到袁琢身边,笑呵呵道:“今日可真是热闹。”
袁琢笑着点了点头。
“想当年我与你阿媪成亲的时候,她阿弟凶巴巴地对我说,若我敢对她阿姐不好,他便打上门来。”袁阿翁望着天上高悬的明月和缓慢坠落的白雪,不禁追忆往昔,而后又语重心长地说,“昭丫头无亲无故,没人给她撑腰,你要对她好些,再好些。”
袁琢望向袁阿翁,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阿翁是醉了还是没醉,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许诺:“孙儿谨记。”
不知不觉,前院宾客宴饮渐歇。
有人踏月而来,前方提灯的赵楫一回头,看到袁琢那宠辱不惊的脸。
“中郎将,今日你成婚,怎么不见得你开心呢?”
第53章 维桑与梓(三)
一旁醒了一遍酒的李烛横了他一眼:“中郎将这是开心的脸色,你看不出来吗?”
袁琢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永远下颌绷得冷硬,可今日他眼底流转的光,微微上扬的尾音,嘴角不受控的弧度,遮都遮不住,早就泄露了他藏不住的雀跃。
赵楫嘿嘿一笑,难得没有和李烛顶话:“是哦,是我愚钝。”
“主君,这里。”侍女的声音响起。
“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又是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随门而来的夜风只放肆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
祝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透过丝绢的扇面探知一二,身旁的赤华忙神色紧张地向他行礼。
袁琢身后跟了一列家仆,端着食盘站在了边上。
袁琢被领到了祝昭面前,虽没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或者说,虽然看到过很多次她往常的模样,可他的耳廓却还是很不争气地泛起了薄红。
李烛和赵楫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示意其中一个端着笔墨纸砚的侍女将东西放到袁琢面前。
“中郎将请赋却扇诗。”赵楫笑呵呵地起哄,“这却扇诗要是写得不合新妇心意,新妇可是不肯却扇的哦!”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忍不住捂嘴偷笑。
袁琢眉目微挑,他看着已经摆好了的笔墨纸砚,提起笔来,毫不犹豫地落笔。
微熹悄染鬓边颜,竹光漫透轻罗扇。
荷衣半遮骨如兰,连理枝生沧溪畔。
赤华偷摸着跑到袁琢身后偷看,然后又悄悄地回到祝昭身边与她分享:“姑娘,这中郎将的字迹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嘞!”
可不嘛!
祝昭想,他师从我,能不像吗?
赵楫见袁琢一鼓作气写完了便伸手来拿,袁琢下意识一把按住了纸张,赵楫疑惑地望向他:“还没写完?”
“我自己拿给她。”袁琢道。
“哎呀!”赵楫大大咧咧道,“拿什么拿,这却扇诗都是要念出来的!我来念,我来念!”
袁琢微愣的一瞬间就被赵楫抢走了纸张。
赵楫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郑重的嗓音:“微熹悄染鬓边颜,竹光漫透轻罗扇。荷衣...半遮骨如兰,连理枝...生沧溪畔。”
赵楫越读越觉得这首诗耳熟,虽心中疑惑,但是念完后他还是一本正经道:“想不到我们中郎将能文能武,这却扇诗我觉得写的不错!还请祝姑娘给个准话,中郎将这诗可能见姑娘真容哇?”
李烛也跟在旁边起哄,举止大开大合:“我们中郎将自然文韬武略!否则如何能得圣上青眼,特赐殊荣,允其身着文武袖,以彰其不世之功!此等恩遇,纵观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得?”
祝昭双手举扇,微微一笑。
微熹悄染鬓边颜,大抵是说今日他见她之时晨光着色,她执扇候于青庐,曦光透帘,金辉点染云鬓。
竹光漫透轻罗扇,她的院落名为郁离院,是为竹子之意,其间种有许多青竹,婆娑映罗衣,轻罗薄如蝉翼,竹影斑驳可见。
而荷衣非仅指衣纹,更取制芰荷以为衣之高洁,出淤泥不染之品行,他这是将她比喻为荷花,这不禁让她想起了濯陵的莲莲荷花,阵阵清香。
至于连理枝生沧溪畔倒让她糊涂,毕竟她所知道的沧溪在濯陵,而连理示情坚不摧,她赏析不明白。
不过无所谓,反正是一场临时的婚事,也不用如此细究。
袁琢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故作镇定等着祝昭说话。
于是众人就见那执扇佳人,于轻罗之后,作此评点:“中郎将此诗,清光满纸,泠君自当徐徐却扇以酬。”
说着,扇沿微降,已然露出新月眉峰:“竹影摇光处,罗扇欲垂时,荷衣半掩处,骨相自峥嵘,沧溪种连理,同牢结发永相随。”
团扇缓缓放下。
于是眉峰微现,于是眼波流转,于是面容渐显。
袁琢望着她灵动的含着笑意的双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全身紧绷,却还是努力地朝祝昭笑了笑。
很奇妙的感觉。
紧张,无措,以及圆满。
生活本身无趣,但是若往后的日子和她这般一直走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赵
楫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屋内众人戏谑道:“中郎将看呆喽!”
泱泱大雍朝,向来不缺俊俏的公子,或张扬,或温润,袁琢是两者相合,周正端方,眉清目秀,一眼望去,就像落入了江南山水间。
却扇后看到他的第一眼,祝昭一下子就想到了四个字——茂林修竹。
烛下抬眸,质洁若昆山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