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琢感觉到了胸腔的震耳欲聋,他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眼:“我看着你睡就好。”
“那我让你进屋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让你有一个好眠的吗?”祝昭二话不说就拉着他走到床边。
说来也怪,若是他不愿意祝昭是绝对拉不动他的,可是此刻他就像一只纸鸢,被她随意一牵,他就趋之若鹜。
不等他反驳,她就解去了他的披风:“剩下的自己脱。”
说完,祝昭自己先脱去了外裳爬到了里面,半晌,袁琢道:“你若是不嫌弃我脏,我可否和衣而眠?”
“我嫌弃。”祝昭毫不犹豫道。
和衣而眠如何能睡得熟呢?
袁琢无奈,脱掉了外裳,拿起枕头放到床铺中央:“我不会越界的。”
“床就这么点大。”祝昭毫不犹豫地拿掉了枕头,将被褥分了一半给他,“你这么大个的人,放了个枕头还怎么睡?你放心,我不越界。”
祝昭侧过身躺了下去:“熄灯吧。”
袁琢呆坐了片刻,吹灭了床边的蜡烛,四周一下子漆黑了起来,祝昭傻傻地睁着眼等着适应黑暗。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冬雨,这样的环境很好入睡,可祝昭却睡不着。
她说不明白她对袁琢的感情,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希望他活下去。
身旁的青年一动不动,呼吸平稳,顺着他搁在她身旁的胳膊往下看,可以看见他的手腕,上
面布满了伤痕,一道一道,蔓延而上。
祝昭忍不住想偷偷掀开他的衣袖,看看上面到底有多少疤痕。
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抓住了,触之滚烫。
“我还没睡着。”袁琢抓着她的手,无奈地笑了笑。
祝昭抽回了自己的手,安静又规矩地躺了回去,再也没有动作了。
雨声淅沥,所有喧嚣仿佛都被这层雨幕过滤得温柔起来,身体似乎渐渐变轻,意识慢慢弥散,祝昭就这般睡着了。
袁琢毫无睡意。
他微微偏头去看祝昭,她侧躺在里侧,长发散在枕上,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确认她睡着了,袁琢这才微微起来给她拉了拉被子准备离开。
祝昭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拖着就要往怀里抱。
袁琢顺势躺了下去,他动了动手指,想将她的手轻轻移开,刚移开一些,她的另一条手臂又无意识地搭在了袁琢的腰侧,紧接着,整个人像是找到了依靠,轻轻往他身上靠了靠。
袁琢感受到腰间传来的温热触感,身体瞬间一僵,原本平稳的呼吸微微一顿。
他早该知道的,她睡觉总是要抱着枕头才行,他方才就该塞个枕头给她。
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檐下的积水顺着瓦当滴落,滴答,滴答。
袁琢僵硬地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祝昭在睡梦中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安稳,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般,将他的腰侧抱得更紧了些。
她的呼吸扫在了他的颈间,微烫。
袁琢喉结微滚,身上一阵酥麻,连带着指尖都泛起微颤。
他的耳根悄悄泛起一层薄红,连带着脖颈都染上淡淡的粉色,无处安放的手不自觉地蜷起。
一夜无眠,直到东方既白,远处巷子里传来早起人踩过水洼的轻响,他才稍稍睡了过去。
祝昭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抱着袁琢,而袁琢睡得端端正正,她心虚地蹑手蹑脚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目光却还是不自觉地被他的手腕吸引。
袁琢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又煎熬又安稳的觉了,再度转醒的时候他就看到祝昭又在掀开他的衣袖,惊得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语无伦次。
“比上次看到的还多。”祝昭语气严肃。
“你记得?”袁琢原本还带着睡意的眼神瞬间清明。
“有有点印象。”祝昭眼神瞬间慌乱,结结巴巴,还不忘补充,“就记得一点。”
她没说谎,她喝醉了确实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朦胧的,但不至于记不得。
袁琢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哦?那你第二日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哪能说她记得!她朦胧间做了什么她也很朦胧啊,万一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该怎么解释啊!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我在说这个。”
袁琢看着她急于岔开话题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却没有戳破,只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对,在说这个。”
“怎么弄的?我先前以为你是在诏狱中受刑所得,可这些时日你都没有受刑,为何又多了几道?”
“原本就是这么多道。”袁琢轻描淡写,想要抽开手,手却被祝昭再次按住。
“不对。”祝昭肯定地说,“就是多了几道。”
她的目光在疤痕上停留了片刻,那歪斜的走向、深浅不一的印记,绝不是打斗中被刀刃划伤的模样,倒像是自己拿利刃一下又一下地割上去的。
她的心猛地一沉,抬眼时正对上袁琢的目光。
“祝昭。”袁琢望向她,“不要太为他人伤怀。”
短短一句话,只短短几个字,她的心脏好似被狠狠抓住一般。
字字如刃,直刺心扉。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会让一个人不住地伤害自己,自戕若此。
她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她不该想着救他,她没有资格救他,她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过他的痛苦。
未历其苦,安知其痛?
她甚至不知道死了和活着哪个对他来说才是痛苦。
祝昭抓着他手腕的手缓缓松开,指尖还残留着他肌肤的温度,心里却泛起一阵涩意。
他将手腕收回,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袖,将疤痕掩回布料下,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抬起头来,像是第一次正式打量身旁的这位青年,一股钝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与无力,堵得她喉头发紧。
他好像去意已决。
她好像很想救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赤华的声音,带着几声轻叩:“姑娘醒了吗?殿下派人来传话,说邀你去平康轩。”
祝昭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眼底的涩意被瞬间压下,她清了清嗓子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起身。”
再转头看向袁琢时,神色已恢复如常:“我先去梳洗,你也准备一下。”
袁琢点头应下,看着她起身时略显仓促的背影,目光在她发梢停留片刻,终究还是收回了视线,抬手将有些褶皱的衣袍轻轻抚平。
......
青石板的小径旁的腊梅开得正盛,微风拂过,一阵清香。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到一座雅致的轩榭,匾额上题着“平康轩”三个娟秀的字。
轩内早已坐了不少人,像是年纪不大女郎与有些年岁的妇女,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案几旁,或低头临摹字帖,或捧着书卷轻声诵读,或几位聚在一起,讨论着诗词歌赋,不时发出阵阵轻笑。
轩外廊下一排美人靠,雕花木栏蜿蜒曲折,平康公主正凭栏而坐,手里捧着书卷,裙摆垂落在青石板上,与廊边盛开的腊梅相映成趣,见祝昭进来,笑着招手:“可算来了,快来这边坐。”
祝昭走过去坐下,袁琢在她身后站定。
“平康轩,是我特设的女子书塾,凡年岁已长而不得读书者,皆可至此习字诵文,互通学问。”平康公主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欸,祝昭,我觉得真不是我妄言,女子于文章之道,实较男子更得天然之趣,其文不事雕琢,而自见真心,不尚华丽,而洞察幽微,每读她们的文字,未尝不为其至情至性所动,由此观之,岂不是女子更当读书明理,而男子......”
祝昭看向轩内众人,只见她们脸上都带着从容惬意的笑容,沉浸在笔墨书香之中,让人心情也跟着沉静下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轩角的一张案几,动作猛地一顿:“苏娘子?”
平康公主被打断了话语,“啊”了一声顺着祝昭的目光看去。
第72章 一苇以航(八)
那里坐着一位身着深绿布衣的妇人,鬓边簪着一支素雅的玉簪,正低头专注地临帖,手腕轻转间,笔下的字迹娟秀工整。
正是昨日在寺庙中遇到的苏珮,苏娘子。
苏娘子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与周围的氛围融为了一体。
袁琢顺着祝昭的目光望过去,不由得一怔。
“哦。”平康公主介绍道,“她就是你昨日见过的那位苏娘子,很有想法很有主见的一个娘子,她的夫君是市井货郎,待她很好,由得她读书习字,她曾与我说过,若夫婿阻她求学,她定当和离,当真是个有骨气有气性的一位娘子,哦对了,还有一事,我是昨日方知望晴将嫁,但是前些时日她已在学堂先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