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麦的父亲怒视着崔协,用更快的语速咆哮着回应,手指激动地指向屋里的方向。崔协的眉头越皱越紧,试图再次开口,却找不到时机。
就在崔协一筹莫展之际,拉麦和祝昭手拉着手出现在了门口。
等看清院中的情况,拉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双总眼睛里盛满了惊恐。
她的手死死攥着祝昭的手。
祝昭一时间没有弄清楚状况。
那人看到自己的女儿,更是怒火中烧,下一瞬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直接抓向拉麦另一只手腕。
拉麦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拽得向前扑倒。
祝昭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拉麦的手瞬间从她掌心滑脱。
好大的力气!
袁琢已经站在了祝昭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却压迫感十足。
崔协也跑了过来,抓住了拉麦的另一只手:“巴彦!”
巴彦拽着拉麦的手腕,他狠狠地瞪了崔协一眼,说了几句似乎是在威胁的话。
然后巴彦也就不再纠缠,像拖拽一件货物般,粗暴地拖着哭喊挣扎的拉麦,头也不回地就要冲出了院门。
拉麦绝望地哭喊与挣扎声,祝昭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也死死抓住了拉麦的手腕,雪地里四个人纠缠成一团。
祝昭和崔协被拽得踉跄半步,却立刻站稳脚跟。
祝昭双手握住拉麦颤抖的手腕,直视对方的眼睛:“你想跟他走吗?”
拉麦摇头,斩钉截铁。
袁琢领会,踏雪上前,手中剑尖直指巴彦,巴彦被寒光一吓,手中脱力。
祝昭找准时机,十指骤然收紧,将拉麦往自己身后一扯,把少女半掩在身后。
崔协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见不远处开外已聚了十余名村民。
上次领着袁琢和祝昭来找崔协的那位老牧人拄着拐杖挤到最前,看清情形后突然用叶尔金族语高声嚷了几句,枯枝般的手指激动地指向暖棚。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听意思似乎都是在谴责巴彦的。
巴彦被骂得脸色铁青,他盯着袁琢纹丝不动的剑尖,又瞥见人群中众人谩骂的样子,终于狠狠啐了一口。
他指着拉麦吼了一句,撞开人群大步离去。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听都听不懂!”祝昭小声骂了句。
说完她拉着拉麦头也不回地就进屋了,袁琢看她走了,眸光微滞,将手中提着的长剑背于身后,收敛锋芒,抬脚跟
上祝昭,身姿微垂。
崔协这才面向牧民道谢。
进了屋内,风雪被完全抵挡在外,祝昭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发抖,掌心全是拉麦的指甲印。
没过一会儿,众人散去,小院又瞬间安静。
“方才祝姑娘与拉麦还没回来的时候巴彦同我说要将拉麦绑回去家去嫁人。”崔协最后进来,关上了木门。
坐着的拉麦猛地抬起头,脸颊上还带着泪痕,她急切地辩解,声音带着哽咽:“他收了牛羊!五头牛,二十只羊!我没答应过!”
祝昭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第85章 我行永久(五)
又是这样的被迫嫁人,像是把福乐郡主送给西逻换取几十年和平,像是将拉麦送给一个都不认识的男人换取牛羊。
本质有什么区别呢?
不论是被尊称为宗室女子,还是史册不留名的普通女子,都可以被当作物件,随意交换从而得到当权者想要的。
她看着拉麦委屈又愤怒的脸,脑海里却蓦然闪过了许许多多女子的脸庞,多到数不清。
“所以。”
袁琢打破了沉默:“我与夫人初来那日,世子在与拉麦姑娘的争吵也是因为此事吗?”
崔协微微一怔,他看向拉麦,眼神复杂,语气无奈:“那天,我让她回家去,别一天到晚总往我这里跑,可她不听。”
崔协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当时认为她既已许婚,再总往我这里跑,不合适,从前巴彦也来过我这里,我也是任由他把拉麦带走了,但是巴彦今日来同我说什么婚期到了,要把拉麦绑回家嫁人,我才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不是婚聘,倒像劫掠。”
“他收了人家的东西,人家问他要人,就这几天要人。”拉麦补充。
看来应当人那户人家要拉麦的最后期限到了,所以巴彦一大早起来没见到拉麦才这般着急。
祝昭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拉麦微微颤抖的肩膀,少女紧绷的身体在她的轻抚下,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崔协移开目光,刻意避开拉麦的视线:“我去......去再收拾一间客房。”
夜已深,白日里的喧嚣沉寂,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灯台上的烛火轻轻跃动,桌案上摆了个朴素的花瓶,上面插上了几束腊梅花,是拉麦今天午后方送进来的。
葳蕤烛火将梅影投在竹纸上。
祝昭坐在了书案前许久,许久,她才抬手拔下绾住青丝的笔簪俯首落笔。
“这笔簪,用得可还顺手?”袁琢坐在灯影交界处,远远瞧见祝昭终于停笔,于是随口一问。
祝昭搁下手中笔簪,望着纸上未干的字迹,随意回答:“顺手的。”
袁琢的剪影映在墙上,那影子似乎换了个姿势,发出了声轻笑:“本只想送你一支便宜记录的笔,但是那间铺子的师父得知是送给女子的后,她便同我说女儿家的笔与簪,都该是称手的兵器。”
“兵器?”祝昭回过神来,望着他笑,“笔是文人的兵器,簪是女子的兵器,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千般难为是红颜,口诛笔伐最是无用,钗分镜破终成枉然。”
“怎会无用?”那影子站起身来,来到了祝昭身旁。
“书生一怒,血溅五步。”袁琢说着拿起她放在桌案上的笔簪,簪头一旋,再往上一推,机括声轻响,锋利细长的刀头随之露了出来,“文字温吞,又怎么不能成为杀人的利器呢?”
祝昭呼吸一滞。
簪头里竟然藏着一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不过寸余长,刃口却锋利得像是能割破灯光。
难怪簪头这么长,原来里面是藏了刀。
袁琢看着祝昭望向他的眼神,笑了笑:“还是那间铺子的师父提醒了我,故而我修改了笔簪的簪头,为它加上了兵器。”
“哇哦……”祝昭简直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她的话,她那日被贼人抓住的时候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袁琢一怔,随即失笑:“你竟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祝昭几乎要气笑了,“我用了这么久,只当它是支笔!”
袁琢眨了眨眼:“官场行走,见惯了这种机括,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祝昭:“……”
她勉强地笑了笑:“那你当时为何要把笔簪变成兵器?”
该不会那时候他真的是打算灭她的口的吧?
袁琢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低笑出声,生出了逗弄的心思,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咔”地一声轻响,柳叶刀便乖巧地被顺手收了回去。
“当时啊。”他语气温和又轻缓,却带着几分不正经,“是觉得你总看著作郎不顺眼。”
祝昭一愣:“什么?”
袁琢慢条斯理地将簪子放回她掌心:“你每次看著作郎的眼神都像要杀人一样,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俯身,气息拂过她耳畔,直弄得祝昭身体发颤:“所以呢,我就递了把刀给你,这刀虽小,但胜在出其不意,若真想弑父,也不是没可能成功。”
“袁听之!”祝昭涨红了脸,一把推开他。
袁琢直起身,眼里盛着细碎的笑意:“祝泠君,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过弑父的想法。”
祝昭抬眼去看递给她这把刀的人,此刻正倚在案边,笑得像个祸国殃民的奸臣。
烛火炸了个灯花,祝昭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袁大人。”她站起身来,指尖一转,簪头直指袁琢咽喉,“您这礼送得可真是......”
簪头缓缓往下游走,最终在离他心脏半寸处停住:“深得我心。”
袁琢挑眉,不但没躲,反而迎着簪头又凑近半分:“只是深得你心吗?”
祝昭招架不住他炽热的眼神,往后退了半步,袁琢低笑出声,突然握住她执簪的手往自己心口带:“只是笔簪深得你心吗?”
祝昭急撤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
宽袖滑落,露出小臂内侧交错凸起的旧疤,烛火下那些伤痕泛着淡白的光。
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好几道淡白的细痕,像是被什么细碎又锋利的东西划过。
袁琢的呼吸窒住了。
他太熟悉这样的伤痕了。
那些痛不欲生的深夜,刀刃抵在腕上时的冰凉,血珠滚落时近乎解脱的平静。
“祝昭。”他的声音轻得不成样子,手指悬在她的伤痕上方,想碰又不敢碰,“你为什么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