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颂一勺接着一勺的喂下去一碗很快见了底,然后又端起那碗桂花乳酪喂与她吃。她说不要了他便放下了。
苏柒端着碗走了出去。
她试着抬起手还是不行,指尖止不住的颤动。
说实话沈清然不怕死,但人对于这种死亡前未知本能的害怕是掩藏不住的。
裴颂将她抱进怀里,握住她的手,然后十指紧扣。
“别怕,都会好起来的。”男人话音贴在她耳,“不日孟忱师父便来了......”
“我不怕的。”怕的是你。
没一会儿小桉子来禀谢老家主来了,裴颂让小桉子将人领进来。
他连忙去办了。
不大会儿功夫,谢家人火急火燎的走进殿中。
为首的谢龄之一身凛冽气势掩都掩不住,有大家之风范不怒自威。
因为沈清然眼睛不能见光,所以寝殿内光线较暗。
他们看到床榻上妙龄女子,连忙走上前去围守在床榻前,老夫人坐在床前拉着握着她的手:
“外孙女,我是外祖母啊。”
看到女子的面容如看到了小女儿一般,榻上女子样貌出挑清冷,尤其是一双眼睛生的灵动漂亮,就是有些无神且无波无澜,琼鼻挺翘,朱唇微扬。她面容无血色,满是病气和憔悴,清瘦。
“你和你母亲真像——”
话说到这儿,她看了女子一眼觉出不对劲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孩子,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声音如同她眼中一般平静:“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老夫人差点哭出声,双眼通红。
沈清然感受着她波动的情绪内心有所触动,她是她的外祖母,娘亲的母亲。可惜她想抬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转头看向模糊人影,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温柔的声音传出:
“外祖母~”
老夫人连连嗯嗯,正欲开口谢龄之从后方走上来,慌不迭道,“我是你外祖父。”
沈清然清软声音响起,“外祖父,谢谢您的药。”
一向稳重的老家主也激动的不行,只因这一声外祖父。
她这乖乖外孙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谢龄之扫向她苍白小脸,担心的不行。
“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谢,只要能救你的命,就算是要谢家也是要得的。”
他这话促使谢闵等人看过去,老头子都快热泪盈眶了,激动的说话时嘴唇都抖了起来。
他们依稀记得那时,纪风来到谢家,老头子还扬言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外孙女,还满眼不信。
当时太子不放人,扣留着沈清然时老夫人很是伤心,整日忧愁。
老头子稳重的很,瞧不出来一点忧愁,说妇道人家遇事就会哭哭啼啼,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他不信太子还能翻天不成。
那时候还骂几个儿子和孙子,窝囊。
现在........
他们几个又看了几眼。
谢龄之:“我知道你对谢家是怨的,当年外祖父不同意你母亲和父亲的婚事,还将她赶出家门。”
“当年我的确不喜欢你父亲,他一届清流书生什么也没有,你母亲自小千娇百媚的长大,却要我的宝贝女儿跟着他过苦日子,当时老夫为她择了一门亲事她百般不愿。”
“亲手推拒,扫了两家的颜面。”
“泠儿一向性情乖顺听话,却因他忤逆长辈做出此等事。”
沈清然朝着他的方向看去,是瞪着这个死老头的。
周身气压都低了低。
“后来老夫一气之下说了气话,我们父女二人谁也不让步,她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谢龄之道出实情,“老夫并没有将你母亲剔出族谱,当年我实没想到你父亲的能力,深得皇帝重用。”
“只要她当时回来,我这个做父亲也既往不咎认下这个女婿,可她从没进家门一次。”
沈清然心下一凛,勾勒起唇角,笑里带着嘲讽、不善。
“母亲不是不愿意进家门,而是不敢见您这个父亲,她知道您极力排斥这门婚事,您的威严和决绝让她感到心寒和害怕。”沈清然清浅的声音柔柔的落尽他耳朵里,带着不可撼动的力量感:
“作为女儿她让您失望了,可是作为她自己选择了自己所爱。”
“这么多年父亲母亲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父亲位极人臣母亲在背后是贤内助,男主外女主内。当年父亲辞官下了江南,孑然一身带着我们母女三人,父亲觉得对不起母亲,可是母亲说“生死不弃,白头到老”,到了江南父亲开设私塾,修堤通渠,利民生。”
“父亲爱民如爱子,什么事都要管,几乎将家底都掏空,母亲也只是在背后默默支持,让他放手去做。”
“其实母亲并不看重权势富贵,找到了那个与她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可以执手一生之人。”
“外祖父,我知道您也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之情,爱之深责之切,但请您原谅母亲,也请站在母亲的角度考虑一下。”沈清然字字铿锵,“母亲常常一人时对着窗口发呆,时常与我和妹妹说家中事。”
“母亲说,您从前最是疼爱她,她也最是爱您。”
谢龄之眼眶有些红了,喉头肿胀,吸了一口气微哽。
“是老夫的迂腐造成了一切,撂不下这面子,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谢龄之老泪纵横,唇都抖动了起来,伸手擦拭眼角,“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是我错了。”
“父亲在我心里的形象是伟岸的,他是个有胸襟很了不起的人,在我心里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他。”
她说这话时眼里熠熠生辉,不置可否,让人相看。
沈清然道:“母亲并不如您口中那般,有着自己的叛逆,有一颗侠义之心想要闯荡。”
她这话引来裴颂的相看,想起来先前她与黄公子的一番谈话,还有她之前与自己说过的话。
她不甘限于一方天地,不拘束于后院与人争夺男人的宠爱。
向往自由,更为之广阔的天地。
母女俩几乎如出一辙。
裴颂听完沈长清与谢泠的感情,有着很不一样的感受,以前他总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受尽世人追求。
女子觅的一个好夫婿,大都依附男子而活。
譬如他母后,尊贵如她,所以的一切也是皇帝给予的,没有皇帝的宠爱困守在巍巍宫墙、九重宫阙里。
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权利的争夺,哪里有几分人权。
只要强大,一切唾手可得!
她母亲谢泠不是躲在她父亲背后的女人,他有权有势时陪着,是他的贤内助,他清正廉明时站在他身边,支持着他所有,是对方强大的势力。
不是谁依附谁而活,携手并进。
与现如今女子风气不同,太过于让裴颂震撼了。
沈清然为了报家仇,搅弄朝堂与皇家斡旋,与太子敌对,这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成事。
沈长清的女儿好似该如此,毕竟他有那样一个父亲。
当年这位权臣在朝堂上那是叱刹风云。
昭文帝父帝早早宴驾。
皇太子被扶上位,太后垂帘听政,就是一个傀儡皇帝。
后来凭着自己力量摆脱束缚,创建盛世山河。这其中昭文帝身边大多有重臣沈长清的功劳。
先提起的是这位一代帝王。
然后是沈长清。
谢泠能陪沈长清付出一切,与他执手一生相夫教子。她的女儿一定也可以。
裴颂这么想!
他忽略一点,谢泠之所以可以陪沈长清执手,是因为爱。而他们是没有爱的,他与她隔着-大江大河,误解和成见、差距(来自各方面,性格、家世、行为处事),两人是被他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没有爱意。
这会儿功夫便仿佛用尽她一身的气力。
殿中的人都退了出去,小桉子为谢家人安排住处。
小桉子是裴颂的贴身宦官,外人自给几分敬重,只因他是太子身边红人、贴心之人。
可在谢家人身上并未出现,他自个儿也知怎么回事,毕竟谢家和东宫已经到了仇视地步。
行步途中,谢昀打探道:“我表妹一直住在太子寝宫吗?......两人一直朝夕相处吗?”
小桉子几乎是瞬间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他双目垂了下去,暗暗思考。
片刻后他抬起头,含笑,“沈姑娘一直住在寝殿中,先前我们殿下公务繁忙一直住在书房或是别的殿中,沈姑娘的病严重了为了照顾她才住在了一起。殿下待姑娘很好,一直是相敬如宾的,从无越矩之格。”
“我们殿下为人端正,不是那般不规矩之人。”
小桉子这么说,脸色都未曾改一下,很难让人怀疑。
谢昀与父亲谢闵表情同步,唇角勾弄起。
他们不相信一个人的德行修养,只相信人性,更何况他们并不觉得裴颂是这样一个端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