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一出生便被封为汉国公主,帝后为她取名为“宝鸾”
手中至宝,天上鸾凤,莫过于此了。
宝鸾刚生下来时,周奉疆便抱着这个小小一团的女儿对媜珠说:
“她和你当年才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
太后也是连声夸赞这个孙女儿极漂亮,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三十年前,他就曾这样见证她的降生;三十年后,那个小小的女婴长大成人,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不论是小公主的帝后父母还是她的太后祖母、太子兄长,都对她倾注了满心的宠爱与呵护,宝鸾仍是被媜珠和周奉疆带在身边亲自抚育长大的。
汉国公主得到了父亲赐予的万户封邑和各种珍宝礼物,在她的满月宴上,皇帝又让群臣争相为她作诗赋祈福,像是个急于炫耀爱女的普通父亲,争着让所有人来夸赞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他的确履行诺言,将他年少时没能给媜珠的那份荣宠全都倾注在了女儿的身上,将她爱如掌珠犹不满足,就像是真的要借着养她将媜珠给重新养大一遍似的。
媜珠也极疼爱她。
她的两个孩子在她看来都没有区别,她也不应有什么厚此薄彼的心思,当年怎样疼爱太子戎的,现在就怎么疼爱宝鸾。
——但终归还是有不一样的。宝鸾出生在她爱周奉疆的时候,从怀上她到生下她,她都在爱宝鸾的父亲,这是他们两情相悦、恩爱情浓的产物。
太子戎那时候和她就没法比了,到底是差了一点的。
何况她是女儿,生得又这样像她这个母亲,媜珠难免忍不住生出几分稍稍偏爱的心思来。
其实宝鸾还不如戎儿小时候好带呢,她满百日后不久就生了一场病,咳嗽了好几日不大肯吃奶,才三个多月的小婴儿,叫她祖母、父母兄长的心都悬了起来,牵挂得饭也吃不下。
媜珠担惊受怕了好久,夜里都睡不安稳,疼得心都抽紧了。某一夜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孩子,发觉周奉疆一动不动地坐在宝鸾的摇篮前守着她,寸步不离。
太子戎说:“祖母年重,还在日日为阿鸾妹妹祈福念经,母亲日夜照顾妹妹,这样辛劳,父亲忙于朝政,一面为国事、一面还要牵挂着妹妹,只有我作为兄长什么都不能为妹妹做的,儿愿以储君之身,茹素百日为妹妹祈福,换妹妹平安康健。”
媜珠虚弱地笑了笑,抚了抚戎儿的肩,对他说:“戎儿有作为兄长爱护妹妹的这颗心,上苍已经知道了,妹妹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小,还要长身体,该吃肉就要吃肉,你要像你父亲那样,长得高高壮壮的,以后才能一生一世地保护好妹妹,知道吗?”
天子一家都把心牵挂在这襁褓幼女的身上,赵太后总有奇招,又吆喝到先帝周鼎的牌位前闹事,声称她孙女儿要是好不起来,但凡她的宝贝孙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一定是周家那些死了的祖先无用无能,她就要把周家这些祖宗的牌位全都砸了,给他们刨出来鞭尸。
最后不知是仰仗上天垂怜还是祖先庇佑,亦或是媜珠和周奉疆照顾有加的功劳,小公主果真平平安安地好了起来,之后再没有生过什么病了。
周奉疆愈发珍爱她,常把她抱在怀里陪她玩耍,宝鸾咯咯地笑着,口水总会流到他的龙袍上去,他也浑不在意。
宝鸾很活泼,又如媜珠年幼时一般依赖着他,他心甘情愿地伺候女儿,亲力亲为地照顾她。
两三岁之后,宝鸾在这宫里就是被到处抱来抱去的一只大宝贝,谁也不知道她这一刻会待在哪里。
平日里跟媜珠待在椒房殿里,又总是会被她祖母抱去陪伴祖母,时常更被皇帝带到宣室殿去玩耍,就连她的太子兄长也要把她抱去他东宫的学堂麟德殿去。
跟祖母在一起时,赵太后一边在佛堂里念经祈福呢,她就趴坐在干净的地毯上,在菩萨佛祖面前吃着肉羹;到了宣室殿里,有时皇帝一边端着碗给她喂饭,哄着她多吃一口东西,臣僚们一边立在那儿低声回话。
太子兄长在和太傅老师们上课,宝鸾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玩着玩具,她哥哥偏偏还就喜欢她在自己身边陪着他。
于是乎她的一堆玩具也拖拖拉拉地扔得到处都是,承圣殿、宣室殿、椒房殿还有太子的东宫里,到处都能找到她某一日丢下的玩具,她的一只兔子玩偶还堂而皇之地就摆在皇帝的御案上,软乎乎的毛绒兔儿趴在了皇帝的玉玺上,一连趴了大半个月都没人敢吭声提醒。
她是这宫里的至宝,所有人都要从她这里求得几分开心高兴来。
在这长安宫城之内的日月,是柔软静谧的,媜珠一日一日地度过,恍然只觉自己似是活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天上仙境里。
龙章十年时,皇帝的陵寝狩陵终于被修好,这座规模宏大的陵墓修建了足足十年,终于彻底修完了。
周奉疆带媜珠去亲眼看过这座他们万年之后将要合葬长眠的陵寝,他和媜珠十指相扣,轻声道:
“这是我们千年万年永世栖居之所,这里只会有你和我,不像从前的那些帝陵一样,还会有其他陪葬的妃妾、其他随葬的皇子公主。这里干干净净、清清静静,不论是地宫还是陵寝之内,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人可以待在这里。”
太子戎将来的帝陵将修建于狩陵一侧,紧挨着狩陵,汉国公主将来亦是单独起陵,仪同皇后,会葬于帝后身旁。
转瞬间,就连琅琊公主也熬过了她的十年圈禁岁月,终于再度重获自由之身。
龙章十二年夏初,周婈珠牵着女儿宜瑶的手,和段充一起离开了这间琅琊公主府。
她已经失去了公主的身份,在外人眼里,琅琊公主亦早已病逝,不复存世。
按照当年的约定,三十五岁这一年,她将带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回到北地冀州,以寻常布衣百姓的身份度完余生。
临走前,她还是悄悄入宫了一趟,见了自己嫡母赵太后和妹妹最后一面。
踏足承圣殿内之时,三十五岁的她神色已经十分沉静,想来十年的圈禁生涯的确改变了她太多太多,似是将她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一遍。
她带着女儿宜瑶俯首叩拜太后皇后,这一次她口口声称自己有罪时,说话的语气已经格外真心了,
“贱妾犯下弥天大错,厚颜承蒙太后皇后开恩,允妾贱命残存至今时,妾不胜感激,无以为报。”
赵太后儿孙绕膝,一切心满意足,也懒得再和她计较,只是摆了摆手:
“回冀州去好好过日子去,莫再生事了。”
媜珠平静地看着她:“姐姐永远还是我的姐姐,我们姐妹骨肉血浓于水,我还是愿姐姐余生顺遂,此去经年,想必后会无期。”
“也愿来生我们若是还做姐妹,能真心彼此和睦,永世交好,再无怨怼龃龉。”
周婈珠默然退下。
有只猫儿忽然钻到她怀里来,她定睛一看,大为错愕,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灿娘?”
媜珠微笑:“这是历经了两朝的猫儿了,也十几岁了,熬走了它的旧主建德皇帝,唯独它还好端端地存于世上,真是难得。”
周婈珠叹惋:“物是人非,江山如故!”
出宫时,她与正要入宫的颍国公主周芩姬擦肩而过,双双无话,未见寒暄,眉目却也无爱恨。
十年了,太久远了,一切的爱与恨都淡了。
周氏姐妹之间的一出大戏,最后居然就是这样静静落了幕。
第114章
后来她再回首自己的这一世时,也会发觉自己的人生铺陈开来,原来就是一片艳到极致的奢华之色,是明月流光,瑶台银阙,镂金铺翠。
像是在梦中沉浮了一生,一切都完美得近乎有些不大真切。
不过么,日子过得太好了,人又难免会时常生出几分患得患失的心思来,偶尔也会发呆出神,杞人忧天似的忧心起自己的美满人生到底能不能永远如此长久下去。
后来媜珠最常忧心牵挂的,便是周奉疆。
她倒不是怕他移情别恋、弃旧恋新,也不是怕他会腻了她、厌弃她,而是单纯地怕他死,怕他死在自己前头。
这都怪她母亲赵太后,数年前媜珠和周奉疆感情不合时,为了安慰自己的女儿,赵太后便常常在她跟前念叨,说武人的命多半都不长,她父亲周鼎就是个短命鬼,虽然周奉疆不是他的亲儿子,但是想必和先帝周鼎都一样,到了四五十岁就差不多旧伤陈疾缠身,眼看着收拾收拾就能投胎去了。
等周奉疆真到了四十岁的不惑之年后,媜珠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想起这茬就睡不安稳,满腹心事,偏偏她又不能直接开口告诉他说:
——夫君,你是不是短命鬼呀?媜媜好怕你死的早,好怕你没两年就死了,媜媜好担心你。
是啊,他要是说死就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她的儿子会当皇帝,虽则年幼,但还有她这个做太后的母亲扶持着,不妨碍他能坐稳这个皇位,她的母亲会当太皇太后,她的女儿也是贵极天下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