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峦。
他眉毛微蹙,对着她轻声说了句什么。
看口型是——怎么了。
田弄溪摇头笑了笑,心脏却跟要蹦出来似的,怎么压也压不住,“咚咚”的心跳声比飞禽更喧嚣。
她抬眸偷看了一眼林峦,正对上他还未收回的目光。
意念转瞬即逝,这一次却被田弄溪牢牢抓住。
日光灼灼,暖风丝丝。
田弄溪一瞬间不敢呼吸,任由背后薄汗骤起,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滑下大地,没入泥土抵达世界边缘。
半晌,她轻轻吐了口气,看向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大的变数。
林峦——真名不明、身份不朗,是她——田弄溪主动抓住的过客。
在原书世界,这或许是个无关紧要的NPC,又或许是主角成长路上的绊脚石。
总之,是不该她——田二娘遇见的人。
蝴蝶效应,究竟从何而起。
未来还会有更多变数吗?
又或者,这到底还是那本书里的世界吗?
田弄溪想起仅出现一次就消失不见的系统,心乱如麻。
本就不熟悉的新世界,悄然夺走她仅存的认识。
“身体不舒服”
一直注意着眼前人举动的林峦开口,本清润的声音因为略绷着而变得冷峻。
“没事。”田弄溪扯着嘴角笑了笑,不欲多言。
林峦收回视线,弯腰给眼前的菜苗洒水。
僻静农田间,二人皆无言,偶有几声鸟鸣。
不远处的村民突然开始放声高歌,刚落下一句,余音就绕到这边田野。
林峦突然就着歌声开口:“还有什么事交给我,你回去休息吧。”他思忖着,又补了一句,“看你脸色不好。”
小脸煞白的田弄溪嘴硬道:“我没事啊。”
“……”林峦没接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田弄溪想了想,刚准备开口,突然头晕眼花,一个不留神便踩了一脚泥。
眼看她即将摔倒,林峦来不及多想,伸手搀扶。
指腹触感柔软,是不同于剑鞘和纸张的滚烫。
少女纤腰楚楚,不盈一握。
不到半秒,林峦便面色如常地放开了刚站稳的田弄溪,轻咳了两声,这才开口:“想说什么?”
他垂眸,视线擦过指尖,看向田弄溪,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
田弄溪满脑子盘算,脸不红心不跳,“我是准备说、那个、对、我有点头晕,你去县里买两双麻鞋吧。”
说着便从腰间取出皱皱巴巴的钱袋,将里面仅有的十分钱倒了出来,又倒回去四文。
“麻鞋两文就够了,剩下的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客气。”田弄溪站上田埂,踮起脚够上林峦的肩,哥俩好地拍了拍,“别多心,这不算在你的工钱里,也不算你缺、呃、告假。”
林峦低头轻笑了声,应道:“好。”说着便就着田弄溪的手取走了几文钱,冰冷的指腹无意间滑过她温热的掌心,留下短暂酥麻。
林峦的背影消失在田野间。
田弄溪收起笑容,抬头看了眼还未跑到天空正中的太阳,又低头找散落在田间的木桶和葫芦瓢。
她将两个木桶叠放,把两个葫芦瓢扔里面。
空的木桶很轻,现在的田弄溪也能轻松提起。
她转身就去了——
隔壁农田。
田弄溪浅打量了下,确实如地契上所说有足足三亩。
庄雪翎也并未自谦,这块确实是荒地。
杂草丛生,没到脚踝处。
田弄溪撸起袖子,蹲下身取了一捧土。
是杂草庇护,也是天雨佑护,看上去足足一季未被耕耘的土地土质并不很干裂,细捏还有些许水份。
这块地被放弃,大约是因为太过偏僻。
离河远,附近也没有支撑水车运作的小溪。
田弄溪站起身,思忖着该如何将其利用起来。
这块土地的土质是可以种水稻的,只是水稻需水量大,这块又离水源远,要想种水稻,少不得几个人一趟一趟来回挑水。
她揉了揉酸软的手,提起木桶向北走到香樟林中。
正值春季,樟树子还未粉墨登场。
淡黄色的小花一簇簇的,开得好不茂盛。
一踏入树林,便有股淡淡的香味。
田弄溪只花了半小时,拾了满满两桶树叶,一手提一桶地踱步回了田家。
一到家,田弄溪就将晒在院内的稻种翻了翻面,又在灶房寻了个麻袋,将木桶内的树叶悉数倒出。
家中空无一人,田爷田奶还没回来。
田弄溪翻到壶隔夜冷水,将就着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巴就背上装了镰刀和耙子的背篓,关上了门。
这次出门,她朝着自己从未踏足的南面走去,只能凭借着一星半点的记忆寻路。
好在田二娘的闺中密友家在这块,再加上田弄溪方向感很好,没多耗时间就有惊无险地找到了这片地。
看着离写着“李家村”的木牌仅有几米距离的一亩荒地,田弄溪喟叹了声,从背篓里取出镰刀,弯腰除草。
好不容易锄完草,她又拿起耙子,仔仔细细将这块地翻了个遍。
再抬头时,已过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初春,太阳着急下值,不多会儿便要躲进山后。
田弄溪想起约定,一边在心中不断祈愿林峦速度更慢,一边眼疾手快地收拾好东西。
来不及休息,循着来时的路匆匆往家赶。
人终究是比不过初春的太阳。
月色如水,站在田家紧闭的大门外的田弄溪如是想到。
她平复了会儿因赶路而急促的呼吸,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低低的交谈声暂停,取而代之的是匆忙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门边才停了下来。
田弄溪摆出事先准备好的笑容。
来人却不是林峦,不是田爷田奶,也不是田耀祖。
她愣愣看向愣愣看着她的人,在脑中飞快搜索着记忆。
半晌,院内传来一声轻笑,将这场无止境的对视打断。
田弄溪被扯回现实,朝声音处看去。
洗漱完的林峦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雪白色刻丝锦袍,云纹图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如雪松般站在院中,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才悠悠道:“短短一段路走了这么久。”
田弄溪自知理亏,没有反驳,只是抬脚要进门。
杵在门边的男人这才从她灿烂的笑容中回过神,连忙向一边退了几步。
待她进门后,那人才开口:“二娘妹妹,好久不见。”
田弄溪回眸看去,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神。
“衡安哥哥?”田弄溪不确定道。
第8章 话家常
◎田家长戚家短◎
夜色如水,月光挥洒在小院内,角落处长得正茂盛的老石榴树树影婆娑,照着石桌旁面色各异的三人。
天刚黑,不少忙碌了整个白日的家庭在此刻热闹起来。
小巷里,这家孩子刚哭过,那家夫妻又开始拌嘴。
这般喧嚣,更衬得田家冷清。
靠里的石凳上,田弄溪正襟坐着,一边努力将脑海中的记忆与眼前人对上,一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家里只有粗茶,你别嫌弃。”
戚衡安忙接过茶灌了一口,捂着拳头咳嗽了几声后开口:“粗人一个,什么都喝得。”
他一个玉面小生,举止斯文,坐下来前都要拿随身的手帕清扫椅子的人,却管自己叫粗人,那街口杀猪的在他眼中大抵是吃人阎罗。
田弄溪手撑在桌上,掩唇偷笑了两声。
戚衡安这才找回熟悉的感觉,松了口气笑吟吟道:“妹妹变了很多。”
往日见到他总是莞尔笑着的姑娘,今日见到久别的他却只是怔愣,愣住后便是挑不出错的招待。
和他交谈时也不再面红耳赤,说话也不结巴了。
戚衡安替她高兴,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似乎……不再认识眼前的小姑娘。
田弄溪糊弄,“几年未见,衡安哥哥也变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自己和从前一样。”
田家村鲜有外姓,戚家便是其中之一。
田二娘十岁时,彼时父母刚刚离世,田家光景日益落寞,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那年冬季雪大,足足没到她小腿处,田二娘刚在村口送走参军的哥哥,又准备回家用米糊喂养刚出生的弟弟。
刚失去双亲的孩子混混沌沌,深一脚浅一脚地吃力迈步,全然忘记了皑皑白雪之下也有玄机。
差点被大石头绊倒之时,是一名披着雪白色披风的女子扶住了她。
田二娘怔怔看着,觉得是雪仙女现世,普度众生。
直到仙女身侧的小男孩出声,稚嫩却同情地问她:“这么冷的天,妹妹是迷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