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雪翎心细,给了她一块和田家接壤的土地,但李康伯给的地偏僻,要走很长很长一段路。
田弄溪提着木桶,笑眼弯弯。
林峦自然地接过田弄溪拿着的木桶,嗯了一声。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道上,心中想法各异。
路过小河,田弄溪去舀了满满一桶水,笑着和弯腰浣衣的胖大婶打了招呼。
田家村弹丸之地,除去新搬来的几户人家,其余人都有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
眼前这个体态丰腴的胖大婶,便是田二娘爷爷的亲姐姐的儿子的媳妇,田二娘喊姑表伯母。
表弟做航运生意发了家,争气又孝顺,她便撂了担子,每日和姐妹嗑嗑瓜子唠唠家常,讲讲育儿心经。
田母陈氏在世时,和她关系称得上不错。
胖大婶手一抖,手中的棒槌跌入水中,没好气地训斥:“二娘,你无福被李村长纳也就算了,如今在外面抛头露脸,还和一个异性男子勾勾搭搭的算什么?你娘亲在世非得扒了你的皮。”她边说,边皱着眉扫了眼田弄溪身旁不远处的林峦。
“姑表伯母,我是去家里的田上看看。”田弄溪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阿祖他又、他……唉,不提了,总之我和李村长不投缘,却也不能在家好吃懒做。”
胖大婶接过田弄溪捞起的棒槌,一双粗眉足足皱成镰刀,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小祖怎么了?”
“二伯不让说。”
“小丫头片子,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二伯念了几本书就忘记自己信什么了。”胖大婶哼了一声,瞪了眼站在岸边的林峦,“没眼力见的,把我这桶也拿去装水吧。”
“多谢姑表伯母。”田弄溪低着头,说哭就哭,珍珠大小的泪滴顺着小巧的鼻尖砸到石板上,洇出一片深色。
“不是、你、你……”胖大婶眉头皱得更深,上下打量着走过来的林峦。
田弄溪不动声色地挡住她探寻的视线,抬手擦了擦脸,这才抬头,“是我太无用了,如果我不这么窝囊,家里也不至于没钱,阿祖也不会只能、只能……”
胖大婶咂摸着话里话外的意思,总算品出点端倪,惊得“噌”一下站了起来,木盆滚翻,衣服哗啦啦洒了一地,周遭的人都看了过来。
她连忙弯下腰去拾,声音也低了些,“你们把小祖卖了?”
田弄溪摇了摇头没有回话,一双杏眼肿若核桃。
“你这丫头……”胖大婶啧了声,手连忙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拉起田弄溪就走。
直到上了坡,到了一大树下头,看着四下无人时,她才松开田弄溪的手,掂量着刚一只手便能牢牢圈起,还有两指左右的富余的手腕,声音不由得软了半分,语气多了几分爱屋及乌的心疼,“二娘,你和小祖喊我一声姑表伯母,我便是你们的长辈,佩兰又是我相熟的,你们是她的命根子,你又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呢?”
田弄溪这才开口,自责道:“都怪我太没用了,家里供不起阿祖念书,二伯家又没子嗣,只好、只好……”
胖大婶突然想起什么,打断她的话,语调高昂,“小祖过继给农乐了?”
见眼前唯唯诺诺的夫舅表侄女没有反驳,她压抑住内心的无奈,劝慰道:“庄家那小姐多年无子嗣,想必是自己身体调理不好了,又不愿让农乐纳妾,心里有愧疚。小祖过去就是正牌公子,未来最不济也能捐个官当当,是个不愁吃穿的好去处。”
她是真心希望佩兰的孩子好,即使压了她儿子一头也愿意。
田弄溪面上连忙点头称是,心里却冷笑。
昨日见她那便宜二伯虽面色无虞,但说话时有气无力,说几句话便要大喘气一番,这无出之过还不知道应该怪谁呢!
胖大婶踌躇半晌,直来直往的性子促使她开口:“二娘,你娘死得早,你不清楚,她之前常和我说最疼你这个女儿,担忧你未来夫家对你不好。”
见话落到了地上,她心下知道眼前的人怒气未消,又继续道,“舅公父什么都好,就是人老实了一辈子,被隔壁李村长压了压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哪有老人不爱孙子孙女的呢!”
“二娘知道,爷爷奶奶很爱阿祖的,这么多年了他们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夜,就是为了多陪陪阿祖。”田弄溪低眉顺眼附和,“其实二伯就是家人,阿祖还姓田这是万幸,便是跟着姓庄也是应该的。不管阿祖还在不在田家族谱上都不影响他是田家人,身上流着田家的血。”
“是是是,谁说不是这个理呢。”胖大婶扯了扯嘴角,准备回去就和当家的说道说道。
过继就算了,还改姓,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看舅公父是老糊涂了,宠小儿子宠到失了轻重。
小祖倒是过上好日子了,眼前如花般的女娘却不知何去何从,便是给庄家当个二等丫鬟也是好的啊……她出神地想着。
“姑表伯母,二娘谢谢您的开导,只是村里人多口杂,其他人未必有您这般为了我家好,难免说些不好的,二娘不想爷爷奶奶回家时被戳脊梁骨……”
胖大婶自然应下,挽着田弄溪的胳膊走回了河边。
俯身浣衣的人群中,有一人格外显眼。
他着玄衣,更衬得肤白,眼窝颇深,鼻梁高挺,不似这边的人。
胖大婶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人注意到了,漠然回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腿软,借着身边人的力气才没有瘫倒在地。
田弄溪注意到她的反常,抢先道:“借住在我家的,家里没钱,能挣一点是一点了。”
胖大婶讪讪点头,一反常态地并未多问。
【作者有话说】
小溪:不能说哭就哭的小女孩不是好农民
第7章 新手村(二)
◎给地添点水◎
二人一人提着一桶水往北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在田弄溪即将脱力之时,终于又看见了那片油菜花田。
“就……就从这进去……”她弯腰平复呼吸,指了指油菜花田中间那个小道。
再抬头时,手边的木桶已经无影无踪。
林峦一手提了个木桶,明明都是装满水的,看上去却格外轻松,转眼便走到了十米开外。
田弄溪追上去,小声嘟囔:“这么晚才……”
林峦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懒得开口解释。
破涯营选人,不能一气呵成举起三钧重的铜鼎的无论其他,概不接收。
土地也会选人,一个连拎着木桶走几步路都费劲的人,多心善的土地也会拒之门外。
林峦想着,顺手扶起脚底打滑的田弄溪,木桶里的水哗啦啦,不留情面地洒了一地。
“这也是地,没白费力气。”林峦评价。
……
二人穿过大片油菜花田中间的小道,毗邻的便是田家土地。
田家世代为农,祖上的土地并不少,只是几辈人分割下来,轮到田爷时只分得一亩地。
如今这一亩地被一分为二,一边满满当当种满了莴苣苗,一边的小白菜苗已经窜了出来。
田弄溪心下了然:小白菜通常播种后两三天就可以出苗,莴苣出苗也只要五六天。
算算日子,这是田二娘沦殁前最后一次下地,她连着发了几日高烧却无人在意,就连自己也满不在乎到强撑着下地,以至于死于非命。
原书里并没有对这一段的详细描写——至少第一章 没有,只在末尾略着墨了下主角姐姐在连续高烧后不顾劝阻下河浣衣后跌入水中溺亡的事情。
这件事被一笔带过,田弄溪穿过来这几天也没有想到其中的不对劲之处,直到刚刚再次路过河边。
田家村只有一条河,是长宁河的分支,水径不深,靠近岸边的地方水只到人小腿处。
因为只有这一条河,家家户户洗衣择菜都在这,有些家里图省事,夏天的时候也会领着小孩来这洗澡,所以除去天黑后,这条河周遭总是会有一两个人的。
按原书的发展,田二娘是为了洗衣服才不慎落水的。
初春时节,太阳不够毒辣,大家都会早早起床浣衣,以便衣裳能多晒会阳光。
田二娘温吞老实,必是和田家村其他妇女一样。
如此一来,她落水之时理应有不少村民看见,大家搭把手帮个忙,怎么会让一个消瘦的小姑娘活活淹死?
她又怎么会在田二娘离世的前一天穿进这本书里?
田弄溪沉默着洒完最后一瓢水,滴着露珠的小白菜苗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雾。
她忍不住摸索了下,轻声唤着身边人的名字。
没有回应。
手中的水瓢失控脱力,却没有跌落的声音。
良久,又或许短暂几秒。
视觉回笼。
沾着泥土腥味的水瓢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她的眼前,田弄溪抬头,眼里是氤氲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