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槿正在前厅忙碌,头也不抬地接过:“谁病了?”
“是明远兄,便是你上回见过的沈知晦。”白清越替她扶稳药篓,“今晨在城西书铺偶遇了他,不知为何面色惨白,匆忙间还落下了这份药方。”
他赧然道:“近日多蒙他关照,既得此机缘,便想着代他抓几副药……药钱我出!”
“你倒是见外,还同我谈药钱?”杜槿笑着展开药方,细细端详,神情却逐渐凝重,“川贝三钱、朱砂缺货、茯苓五钱、蝉蜕七枚……这是什么方子?我还是头回见。”
白清越蹙眉:“可能看出治何病症?”
杜槿摇头:“这几味药材相冲相克,违反医理,君臣佐使样样都无,肯定不是治病之方。”
“这……容我再去问问明远兄。”白清越茫然离开。
当夜,商陆又潜进杜槿房中,却见屋内烛火摇曳,那身影正披着大氅伏案疾书。
“槿娘?怎的这么晚还不睡。”他关上窗,待一身寒气消散,才亲亲密密地挨过来,两人一块儿挤在案旁。
“遇着件蹊跷事……”杜槿托腮沉思,将日间之事道来,“世间竟会有我看不懂的方子?这般配伍莫说治不了病,只怕还会对身体有碍,着实古怪。”
烛火映得她眉目如画,商陆剪开烛芯:“沈知晦,可是白清越新交的那位友人?”
“正是他,听闻是江州举子,家中经营玉石生意。此人衣着华贵,戴的玉冠一看便不是凡品,连鞋子上都绣了金线,倒不知怎么与白清越结交上了。”
杜槿絮絮念叨着,忽而嗔道:“怎么不说话?”
商陆轻笑:“是我不好,方才瞧你瞧痴了。”他揉了揉她雪白的后颈,“你这字迹,还是同以前一样。”
“我知道缺少
笔画,但是我自己看得懂嘛!”杜槿面色一红,反手将纸张盖住,“终日忙碌,哪得闲工夫学字!”
“好,不学不学。”
两人一夜安睡,待到天边既白,商陆便翻窗离开,策马赶回城外骁骑营。
阿流揉着惺忪睡眼来到屋外:“杜大夫,你可知白清越去哪儿了?他一晚上都没回。”
“他昨夜未归?”杜槿心头骤紧,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立即召集药堂诸位,细问下来,昨天最后见到白清越的人,正是她自己。众人立即散开分头寻找白清越,杜槿思索半晌,先赶去了城西书铺。
书铺内人来人往,都是进京赶考的白衣书生,杜槿并未发现熟识之人。掌柜道只在昨日早上见过白清越,她又追问沈知晦的踪迹,掌柜却摇了摇头:“那位沈举子很少来书铺,你若是要寻他,不妨去城里各家客栈问问。”
偌大的京城少说也有上千家客栈,无异于大海捞针,从何寻起?
杜槿信步街头思索对策,忽然闻到街边食铺的羊汤香气扑鼻。因着晨起未及进食,此刻饥肠辘辘,她便进店要了碗羊汤并新鲜的胡麻饼。
邻座的两人正低声闲谈。
一老叟低声询问:“你可知今科的省试主官花落谁家?”“听闻是礼部尚书傅昭。”
那老叟奇道:“哦?今年竟不是太子党羽?”旁边的中年男子哑声道:“慎言!项上人头不要了?”
“嘿嘿,老汉我一只脚踏进棺材了,怕这个作甚!这十来年,省试知贡举不是太子舅父便是太子妃表叔,再不济也是东宫太傅……今岁圣人怎的转了性子?”“那还用说?如今圣眷正浓的可不是太子,早换作赵国公了。”
“就是那位在北凛当了十年质子的四殿下?”
“正是!最近洪帮人口略卖案与乌蒙铜矿走私案闹得沸沸扬扬,偏偏这两桩事情都牵扯上了太子,圣人怕是龙颜震怒。”
“四殿下这回捡了大便宜,怕是要被太子记恨上咯!”
杜槿心中惊疑:原来今年省试的主考官竟是齐肖一系?难怪近日方寒云杳无音信,连商陆也忙得不可开交。
省试主官掌士子青云之阶,更能与新科进士缔结师生之谊,一向是朝中各派必争之职。太子南霁雷视齐肖为眼中钉,以他那锱铢必较的性格,定不会让齐肖这般轻松地拿下省试主官之位。
喝完碗中羊汤,杜槿起身离开,准备去骁骑营寻杜榆之相助。
穿过喧嚷的人群,小巷中行人寥落,十分安静。她正低头思索间,巷中黑影骤现,几个黑衣人倏然将她包围。
来者不善,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敢在邺都如此嚣张?杜槿转身就跑,正要开口呼救,却见眼前寒光一闪,剑光已直劈面门!
第108章 大哥怎么忽然变成病娇……
眼前寒芒乍现,剑锋已逼至眉心,杜槿的双腿却和灌了铅一样。千钧一发之际,两声剑啸如裂帛般破空而至!
“铛——!”一道褐影倏忽闪出,横剑格挡救下她性命,另一个灰衣人则从侧翼突进,旋身扫腿间,数招便逼退黑衣刺客。
杜槿只觉腰身一紧,身子陡然腾空,被人甩上肩头。那人起身翻上屋顶迅速撤离,黑衣杀手还要再追,却被另一人死死守住巷口。
两侧屋檐飞速后退,耳畔风声呼啸,追兵的怒骂声逐渐湮没于深巷中。杜槿长舒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一把攥住褐衣人肩头:“你是骁骑营的人?”那人身形微滞,低声应下。
“是杜大哥派你来的?我识得你,这几日总见你在药堂门前徘徊。”她喘着气道,“先送我回药堂。”
“不可。绣衣营出手,便是将军也难护你周全。”那人飞速翻过屋脊,瓦片哗啦倾落,“我带你去个稳妥地方。”
“绣衣营?”“乃太子麾下暗探。”
既是太子私兵,为何会对她一介平民痛下杀手?
杜槿突然意识到蹊跷:“且慢!方才那些人可认出你了?你违逆太子亲卫,岂非要连累杜大哥?”褐衣人沉默半晌才道:“将军有令,不惜代价护你周全。”
两人避开人群,一路逃至城北的一处荒废宅院。
院中楼阁雕梁画栋,但院中空无一人,花木凋零,廊下积着厚厚一层枯叶,显然荒废已久了。褐衣人引她至假山前,捣鼓半晌才移开巨石,露出一处黑黝黝的洞口。
杜槿于密道前驻足。
此人容貌年轻,头发和眼瞳都是淡淡的棕色,显然也是凛人。既然他确是杜榆之派来的护卫,应当可信。
随褐衣人踏入黑暗密道,他点燃壁上油灯,转头道:“这是将军的私宅,你先在此避避风头,容我去回禀。”
石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头的鸟鸣,洞内只余杜槿急促的喘息声。她取下油灯,顺着石阶一路前行,不出十步便至密道尽头。
眼前的石室约三五丈见方,床榻桌椅俱全,屏风旁还备着锅碗水缸,处处纤尘不染,显然是一处精心布置的避难之所。
暂得安全,杜槿略微放下心来。
此番来袭的并非福安郡主,而是凶名赫赫的绣衣营,着实蹊跷。即便世人知晓她与商陆的关系,区区一个药堂掌柜,倒也不至于惊动太子和绣衣营。
唯一能解释的,便只有那张古怪的药方了。白清越失踪一事,恐怕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她细细回想纸上字迹,川贝三钱、朱砂缺货、茯苓五钱、蝉蜕七枚,诸药相克,恐怕并不是药方。
莫非是暗语?
连她和白清越这等局外人都要灭口,看来这暗语十分要紧,想必是关乎东宫命脉的讯息。
”沈知晦……”杜槿轻轻念叨此名。白清越自他手上得来药方,究竟是偶然遗落,还是有意为之?
她在暗室中枯坐良久,终究抵不住困倦,和衣卧于小榻,不多时便发出细细鼾声。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似有人在追杀。她猛然惊醒,眼前赫然立着一道黑影,后背登时冷汗岑岑。
“杜大哥?!”
来人正是杜榆之,他侧坐榻边,面色阴沉如铁。
杜槿抚着心口道:“你何时来的?怎不唤我?”
“看你睡得沉。”杜榆之语气平淡,“肚子饿吗?柜中备了食水。”
“睡前已用过了,我这是睡了多久?”“两日。”
杜槿面色一僵:“两日?”
“食水里下了迷药。”杜榆之目光沉沉,“外头绣衣营正四处搜捕你,暂且留在此处,不要出去。”
“杜大哥这是何意?”杜槿收了笑,“如今贵人要杀我,你不惜违逆主子命令也要护我,但是……”
“迷药是我所下,或者说,这密室本就是为你而设。”
杜槿倏地起身退后:“你要囚我!”
“我本打算带你回兆京。”杜榆之冷声道,“既然你与商陆纠缠不清,不如由我带你离开!”
竟是被发现了?杜槿心头一震:“你想强行带我走?”
“正是。”杜榆之咄咄逼人,“商陆同四殿下来往甚密,竟意图与东宫相抗,实在是不自量力!你同他牵扯,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负手踱步,“原想借探亲之名带你北上,没想到竟出了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