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
“想来商陆已同你说了,我有一失散多年的妹妹,名唤槿之。”他凝视着面前的小娘子,神色稍缓,“那个人就是你。”
杜槿摇头:“此事实在太过巧合……”
“不,我确信是你。”他眸中映着跃动的烛火,笃定道,“你正是在兆京被洪帮拐走,名姓和医术也能对上,还会做北地的茶饮。”
“可是……”
杜榆之轻轻扶住她双肩,四目相对,眼中思绪翻涌。他长叹道:初见时便觉得你亲切,想来正是血脉吸引。更何况你曾在押纲船上救我性命,我又在京郊助你脱困,此乃上天指引我们二人重逢。”
他言辞恳切,杜槿一时恍惚,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或许原身真是杜榆之的妹妹?可她却只
是一缕游魂,来自另一个无比遥远的世界。
但是,这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等回到兆京,我带你去老宅看看,或许能想起什么。”他轻揉杜槿发顶,温声道,“现在,说说你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惹得绣衣营追杀?”
杜槿低声道:“药方,我见到了一份古怪药方。”
此时的青山药堂早已乱作一团。
“你们为何不跟紧她!还有那个杜榆之呢!”乌萨气得仰倒,“老子几天不在,竟连人都弄丢了!”
赵风恨恨捶桌:“怪我!以为是在京城,又是大白天的,失了警惕。”阿流急道:“先寻人要紧。”
“我已传信给商陆和方寒云,他们会传令城防司协查。现在两人一组,先去书院附近打听踪迹。”乌萨语速飞快。
红嫦点头:“少当家那边我也递了信,他会带人一起找!”
观棋默默执笔写道:莫非又是郡主所为?
乌萨抱臂冷笑:“铜矿走私案已让裕王府焦头烂额,他们怕是无暇报复。”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喊,众人转身望去,只见一个书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阿荆细看片刻:“你是……陈愈陈退之?”
陈愈面如金纸,双手哆哆嗦嗦:“请问杜大夫可在?守、守澄兄他,怕是闯下大祸了!”
密室中烛影摇曳,杜榆之听罢杜槿叙说,面色阴沉如铁。
“此事与你无关。”他拂袖而起,蓦地回首厉色道,“你就待在此处,不可踏出半步!若是被人知晓我从绣衣营手中救下你,你我二人皆性命不保。”
杜槿轻声道:“药方的事,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同科举有关?”
杜榆之脚步一顿,密室内登时一片骇人的寂静。
他沉默半晌才涩然开口:“为何这么说?”
“不过随口一猜。能让东宫如此急不可待地灭口,定然是极关键的事情。”杜槿思索道,“而现在京城里的头等大事,莫过于五日后的省试。”
她目光灼灼:“可是被我撞破了什么科举阴私?这次省试的主官是四殿下一脉,看来东宫早有布置……”
“够了!”杜榆之怒道,“此事休要再提!”
见他这副神情,杜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那药方所载的果然是与科举有关的密语!朱砂,莫非是指阅卷朱批?蝉蜕暗指偷梁换柱?那川贝和茯苓又是指代什么?”
杜榆之颓然跌坐椅中,摇头道:“何必非要追根问底?”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助纣为虐?你们竟利用科举排除异己,东宫将天下士子视为何物?”
“槿娘,你逾矩了。”杜榆之霍然起身,拿起油灯转身离开密室。他不知按了何处机关,竟从头顶倏然落下一道铁栏,将两人阻隔在密室内外。
“事情结束前,你先待在这里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重归黑暗。
杜槿怅然倒在榻上,掩面思索,心中不禁焦灼难安。东宫必然已计划周全,说不准便是要构陷科场舞弊之事,势必要借这次省试给齐肖一个沉重打击。
可现在齐肖和商陆浑然不觉,自己又被杜榆之秘密关在此处,插翅难逃,不可能递出消息示警。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出应对之法。
密室内分不清昼夜,正当她昏昏沉沉之际,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道晦暗的光线落在铁栏处。
杜槿激动起身,来人却是先前救下她的那个褐衣青年。
“吃饭吧,里面饮水可够?”他隔着铁栏送进食盒,里头各式菜蔬鱼肉热气腾腾,连主食都是一大碗晶莹剔透的粳米饭。
杜榆之嘴上狠厉,行动倒是诚实得很。明明狠心将她关在此处,吃食却鸡鸭鱼肉的半点不敷衍,生怕饿着了她。
杜槿眼波一转,登时计上心头。
她故意踢翻食盒,饭菜洒了一地,“让杜大哥来见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褐衣青年面露难色:“将军公务繁忙,没时间来见你。”
“你叫什么名字?”
他小声道,“我叫拓戈。将军这回很生气,你还是老实点儿吧,莫要招惹他。”杜槿以袖掩面,背过身啜泣着:“可我吃不下这些!你换别的吃食来。”
拓戈犹豫半晌,挠头道:“那你想吃什么?只要是我能弄到的,都给你送来。”
第109章 路妃娘娘
“我要喝城西书铺巷子外第七家铺子的羊汤,须得放四粒胡椒、十片芫荽、一钱盐巴,汤里只要羊腿肉羊肝羊心,莫要羊肠羊肺。再去隔壁胡饼铺子买白芝麻红糖馅儿的胡饼,切记不要黑芝麻白糖的,还得是刚出锅的……”
“停停停!”拓戈告饶般拱手,“胡椒和芫荽数着粒放?芝麻还分黑白?哪有这么讲究的!”
“我乐意!你管!”
他瞪大眼正要拒绝,杜槿已掩面嘤嘤啜泣起来:“连口吃食都要克扣,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我要见杜大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密道里的回音震得脑仁儿生疼,拓戈揉着耳朵:“行!你安静会儿,我这就去置办!”又愁眉苦脸道,“是第几家铺子来着,芫荽要放几片?”
杜槿状似无意道:“不如写下来,省得你记岔。可有纸笔?”
“有,我取来与你。”
借着昏暗烛光,杜槿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张纸,才努了努嘴递过去:“千万仔细,错一丁点儿都不成,我就好这口!”
“啧!你这字古里古怪的,真教人看不懂。”拓戈粗粗扫过,顿觉头大如斗,咂着嘴出门去了。
城西书铺。
拓戈捏着纸沿街一间间数过来,可算寻到了那家羊肉铺子。
掌柜听罢要求,搓手赔笑:“客官,羊杂都是一锅混煮的,实在挑拣不出,况且我家也没有胡椒啊!”拓戈急道:“怎么可能没有!你莫不是欺生?”
围观的食客看不下去,帮腔道:“这家铺子在羊尾巷开了十余年,何曾见过放胡椒的?”“就是,小本生意,哪用得起这么稀罕的物事?”
拓戈想起那个吱儿哇乱叫的小娘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加钱,你把羊杂挑出来,再寻些胡椒……”
“喝碗羊汤还挑三拣四,真真开了眼!”有食客低声讥讽,“啧啧,北凛的胡人,行事果然荒唐。”
拓戈霎时面沉如水,右手按上剑柄:“哪个鼠辈躲在暗处嚼舌?滚出来!”见无人应声,又怒喝道,“敢说不敢认!胡人怎么你了?有胆量站出来当面说道!”
铺子登时骚动起来,外头行人纷纷驻足张望。老板忙不迭打圆场:“唉!小郎君息怒,有话好说!”
拓戈将纸重重拍在案上:“休要废话,速按这个准备!”
忽有只手斜刺里伸出,轻轻抽走了那张纸。
拓戈恶狠狠抬头,却见来人眉眼深邃,一双灰蓝色眸子如鹰隼般锐利,黑色劲装裹着挺拔的身躯,肩背宽阔,竟也是个胡人。
他神色平和:“大丈夫当有容人之量,兄弟何必与宵小计较?”
拓戈略微敛了怒意,拱手道:“兄台说得有理。”
黑衣青年垂眸扫过字迹:“不食羊肺羊肠却偏要胡椒,不知这是哪里的吃法?”
“唉,一言难尽!”拓戈摇头苦笑。他不敢再耽搁,微一抱拳,便转身盯着老板盛好羊汤,又厚着脸皮跑去隔壁铺子,逼小贩现做了白芝麻红糖的胡饼,这才悻悻离去。
商陆盯凝视拓戈远去的背影,眸色渐沉,借着街边货摊的遮掩闪身跟了上去。
阿流和乌萨见状立即从人群里钻出,赵风也迅速追来:“师父,此人可疑?”
“他手中拿的信,是槿娘的字迹。”
拓戈拎着食盒回来,问起胡椒之事,杜槿含糊其辞:“许是我记岔了,没有胡椒也成,就这样喝吧。”
他犹自忿忿:“真是荒唐!害得我在铺子里被一群汉人嘲笑,得亏有个胡人兄弟出面解围。”
杜槿挑眉:“胡人兄弟?”“正是。黑发蓝眼,孔武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