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副戒备的神情,仿佛商陆是个手段了得的狐媚子,正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自家妹子。杜槿不敢再多言,生怕他什么时候就捧出一叠男人画像来。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肃静的贡院内惊呼声四起,号军猛地从考房里强行拽出一名举子。那人一袭湖蓝布衫,在灰扑扑的号军中扎眼得很,踉踉跄跄地被押往侧院。
正是沈知晦!
他冠发散乱,脸上还沾着墨渍,怀中紧抱的砚台被监试官一把夺过。“放开!我没有舞弊!”他嗓音嘶哑,伸手要抢那砚台。
监试官冷笑一声,忽地将砚台高举过顶,狠狠砸向青砖地面!
“砰——”墨砚应声碎裂,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条。
“夹带文字,速报知贡举大人!”
贡院内如石投水,瞬间激起千层浪!举子们纷纷从号房中探出身来,“何人胆敢夹带?不要前程了么?”“此子怕是完了,竟敢在省试舞弊!”
陈愈早就预料到此事,此时正蜷缩在号房角落,浑身抖如筛糠。
一众省试官员闻讯疾步而来。知贡举傅昭身着绛紫官袍,腰间玉带铮铮,威仪凛然地走在最前,同知贡举、御史监察、怀挟官等人紧随其后,禁军巡检使亦率号军护卫匆匆赶来。
贡院中骚动不止,举子们皆被这变故惊动,不少人正探头观望。
巡绰官厉声喝道:“肃静!交头接耳者取消考试资格!”众考生不敢造次,却仍有不少人竖耳倾听主厅动静。
监试官王归捧着碎砚上前,躬身施礼:“禀大人,江州举子沈知晦私挟文字入场,请大人示下。”傅昭冷声道:“沈知晦,你可有话说?”
见他默然不语,傅昭眯眼:“怀挟文字者枷号一月,同保举子连坐!沈知晦,你可知罪?”
沈知晦面如死灰,两名号军已反剪他双臂,铁链“哗啦”缠上手腕。
同知贡举宋怀仁感叹:“你寒窗十载,岂不知科场舞弊之祸?除名流放,名声尽毁,此生不得再踏入贡院一步。”他连连摇头,“糊涂啊!”
傅昭不再多言,袍袖一挥:“押下去!移交刑狱司!”
号军拖着瘫软的沈知晦向外走去,铁链撞在枷板上,嘡啷声响在安静的贡院中格外刺耳。
宋怀仁轻捋长须,意味深长道:“沈知晦,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么?”
沈知晦猛然回首,死死盯着宋怀仁,面色惨白如纸。他忽而仰天大笑:“舞弊?学生何曾舞弊!”他奋力挣扎,“傅大人!傅大人救我!您收了我家五万两白银,许诺保我高中,如今就眼睁睁看着学生入狱么!”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傅昭勃然大怒:“含血喷人!本官与你素不相识,何来贿赂之说!”宋怀仁高声道:“沈知晦!傅大人一向清正廉明,铁骨铮铮,你竟敢污蔑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
沈知晦闭目片刻,忽而伏地痛哭:“学生冤枉!学生敢以性命起誓,绝无半句虚言!”他拖着枷号,声声泣血,“上月傅大人遣家仆传话,若想高中,须在十日内将五万两白银送至城外栖霞庄。学生照办后,便得了一张药方!”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方才监试官大人查获的纸条,正是傅大人交与学生的暗语!”
傅昭目眦欲裂:“荒谬绝伦!你有何凭证!”
宋怀仁拱手道:“傅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一时难以分辨。还请大人下令暂停省试,着禁军封锁贡院,速请御史台、刑狱司介入会审,好还大人一个清白啊!”
“荒唐!”傅昭面色铁青,“王大人,严将军,请你们二人速速进宫面圣!”
王归和严胜领命而去。
此时的贡院已乱作一团,举子们再顾不得禁令,纷纷探问:“这场考试还作数吗?现在可如何是好!”“我考了三十年,还是头回见到这等奇事!”
外头等候的百姓也察觉异样,听到贡院内隐隐传来的喧闹之声,又见禁军执戟将贡院团团围住,登时骚动起来。
不出一个时辰,省试知贡举傅昭受贿五万两、包庇江州举子的传闻,便如野火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杜槿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跌进圈椅:“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不错。”杜榆之平静道,“傅昭的田庄上已备好五万两银票与往来信件,御史台和刑狱司很快便会查获。”
“想必庄上还安排了作证的仆役?”“这是自然。”杜榆之颔首,“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环环相扣,傅昭绝无翻身可能。御史台和刑狱司也在东宫掌控之下,此事已成定局。”
杜槿眸光锐利:“那舞弊之事要如何牵连赵国公?”
“此事我们自有安排。”杜榆之知她心思敏锐,不愿再多说,“看够了?我们走吧。”
长街上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殿前司亲从官当先开道,御史中丞叶虞仲身着绛紫公服,策马紧随其后,乌纱幞头下眉目如刀。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察院御史,皆着靛蓝官袍,更后方则是刑部推勘官与大理寺丞。
围观百姓如潮水般分开,目送众官员进入贡院,亲从官立即封锁贡院各处门户。
叶虞仲率众官员大步踏入主厅,傅昭正与同考官们商议对策,见到来人排场,讶异道:“叶大人这是……”
“奉诏查案。”叶虞仲从袖中取出黄绫圣旨,声音似淬了冰,“本官有三问,请傅大人从实道来——其一,沈举子所言五万两白银,可曾入过傅大人私库?”
傅昭额角渗出冷汗:“绝无此事!请圣人明鉴,臣愿以性命作保!”
跪在阶下的沈知晦突然重重叩首:“学生有铁证!那五万两银票皆出自永昌钱引铺,就藏在傅大人城外的庄子上,一应票号学生倒背如流!”
傅昭正要辩驳,叶虞仲眸光一厉:“其二,礼部今岁修缮贡院的八千两亏空,与今日之事可有干系?”
“荒唐!”傅昭怒道,“叶中丞是要构陷本官贪墨?”
叶虞仲继续追问:“其三,这药方上所载暗语,与私泄考题可有关联?”
“此乃有人栽赃构陷!”傅昭面朝皇城方向长揖,“微臣无愧于心!愿在圣人御前与此子对质!”
叶虞仲这才不紧不慢展开圣旨,满院官员齐刷刷跪倒。“陛下有旨,今察贡院弊案,特敕皇四子南霁霄主审,三法司协理!”
正要离去的杜榆之猛地转身,震惊冲至窗边:“什么?!”
不多时,一队玄甲禁军破门而入,铿然闯入贡院。为首的齐肖身着织金蟒袍,腰间悬着御赐金鱼袋,目不斜视踏入主厅。
在他身后半步之遥,商陆一袭玄色轻甲,腰间佩刀寒光凛冽,眉目冷峻,气势逼人。
贡院内众官员尚未从方才的变故中回神,又见四皇子驾临,顿时一片哗然。齐肖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
终落在了宋怀仁身上。
“同知贡举宋大人是吧?”齐肖唇角噙着冷笑,“拿下!”
第111章 亲手斩下你的首级
玄甲禁军大踏步上前,一人反剪宋怀仁双臂,另一人抬手便摘去他的乌纱官帽。
宋怀仁强撑笑意:“四殿下与叶中丞莫不是弄错了?”
齐肖端坐主座:“自然是没错。”他目光倏然转向沈知晦,“方才你说傅昭助你舞弊,证据便是永昌钱引铺的五万两银票?”
那道目光似要剖开他的五脏六腑,沈知晦额角冷汗涔涔,低声道:“学、学生……”
齐肖抬手示意:“你且将票号默来。”
侍从奉上笔墨,沈知晦不敢违抗,歪歪扭扭写下几行字。齐肖接过细看,忽地一声冷笑:“你瞧瞧,可是这些?”
方寒云手捧漆匣上前,匣中永昌钱引铺银票赫然在目,与他所默票号一字不差。沈知晦霎时间面色惨白,脊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
齐肖喝道:“究竟是不是此物!”沈知晦双膝一软,重重跪地:“正、正是。”
厅内众官哗然。王归疾步上前,躬身道:“敢问四殿下,这银票从何而来?”
“不妨请宋大人猜猜,你可知这银票为何会在我手上?”齐肖转向宋怀仁,手中把玩着茶盏,面上似笑非笑。
宋怀仁强自镇定道:“下官确实不知。莫不是从傅大人庄子上搜来的?”
“自然不是。”齐肖轻描淡写道,“这五万两银票,乃刚从御前带来的证物。”
众人大惊失色,一时间满堂死寂。
宋怀仁踉跄着后退:“御、御前?!”
傅昭冷笑开口:“不错!前日有贼子潜入栖霞庄藏匿此赃物,本官立即叩阙面圣。”他向皇城方向长揖及地,“圣人明鉴万里,特谕臣姑纵不捕,以观其奸,果然有人在省试时发难!”
堂下众官闻言色变,原来傅昭早知有人要害他,方才竟是在做戏!
沈知晦浑身剧颤,突然以头抢地:“学生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