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并不受此礼,起身避开:“崔大人,老身正为此事相邀。素梅,请那二位进来。”
崔知仁疑惑转身,却见门外进来一高个儿郎君和一年轻娘子。二人目色清明,容貌俊俏,皆不似寻常百姓。
“啊,你是那日堂上的女大夫!”崔知仁认出杜槿。
“见过崔大人,此事我来解释。”杜槿微笑道。
待知晓来龙去脉,崔知仁震惊不已:“柏梁竟做出此等事!还有那羁縻山,山中确实有石菖蒲?”
杜槿道:“正是如此。送信之事,县君大人可向周原验证,当日我们正是将信件放在周原家。而那羁縻山中不仅有石菖蒲,更有柴胡、青蒿等瘴疟对症之药,也是如今县中急需。”
“另白河村一事,柏梁和马自新错诊后又半途逃离,害了不少人命,大人自可派人与白河村核实。”
崔知仁思索片刻:“此事按后再说,先考虑默言兄安危。太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我派出县中兵卒,前往羁縻山寻找石菖蒲?”
“正是。”崔老夫人点头,“这位商郎君乃杜大夫的夫君,是青山村猎户,熟悉山中路况。只是暴雨过后,山中地形变化,恐有猛兽出没,沿途危险,需众兵士同行才稳妥。”
商陆沉默抱拳。
崔知仁见他身形结实高大,四肢修长有力,又有一双灰蓝色异眸,心中先信了三分。但思及朝中禁令,崔知仁犹豫道:“羁縻山乃百越之地,我大夏兵卒不可随意进入。”
商陆抬眼:“采药山谷与百越之地相隔甚远,不必担忧。”
崔知仁十分为难:“太夫人,晚辈虽兼任兵马监押,但县中调兵之事绝非儿戏,若是为了采药派兵进山……”
崔老夫人双眸精光闪烁:“此言差矣,何来儿戏?近日瘟疫愈发严重,百越之地恐有动乱,崔大人是忧心县中安危,才派兵前往羁縻山巡视。”
“巡视途中,贤兵无意中发现山中大量珍贵草药,得以成功平复瘟疫,立下大功一件。”
“崔大人,这个安排,您是否满意?”
崔知仁恍然,躬身行礼道:“多谢太夫人指点!”
崔老夫人点头:“不过调兵之事也需县尉配合,想来崔大人自可协调妥善。”“县尉高洪与晚辈一向交好,此事还请太夫人放心。”
崔老夫人微笑道:“那么此事便拜托崔大人了。不过有一事需说清楚,那采药山谷地处偏远,沿途危险,是青山村人拼着性命开辟出的路线,寻常人等闲不可至。”
闻弦歌而知雅意,崔知仁是个聪明人:“晚辈明白,我对山中草药并无染指之意,此番派兵进山也只是为救默言兄。”
杜槿上前道:“多谢崔大人体谅,青山村全村生机皆仰仗于羁縻山,故而如此谨慎。”
崔知仁笑道:“理解理解。”
“既然已说清楚,还请各位速速行动,尽快带回石菖蒲。”崔老夫人手中拐杖重重顿地,“只要我儿性命无虞,崔氏自然不会亏待诸位!”
崔知仁回去紧急召集兵士,杜槿和商陆二人则先在崔府一处安静院落歇下,明日进城与县中兵士汇合出发。
“崔老夫人还邀我在府中长住,特意安排了这绿绮院,倒是客气得很。”杜槿在窗边小榻坐下。
商陆低头看向她:“这些日子可辛苦?”
杜槿笑道:“府里吃喝精细,又不用应对瘟疫,谈不上辛苦。崔家六娘天真烂漫,要紧事情上性格也刚烈,与我十分投缘。”
“那就好。”
“你呢?那天你跟在马车后面,见我直接进了崔府,肯定着急。”杜槿托腮道。
商陆面色温和:“没事,我当时翻墙进来看过,又立刻去了县中打听,知晓这户人家有女眷重病。”
杜槿笑得打跌:“就知道你不会老实等在外面,我后面还托了院里丫鬟给你送口信,真是多此一举。”
“我等不了那么久。”商陆轻抚她鬓边。
两人说话间,日光慢慢西斜,暮色从窗棂间透过,在榻上如碎金般流淌,将杜槿的双眸映成了漂亮的琥珀色。
商陆玄色劲装未褪,粗糙手掌小心翼翼蹭过她耳垂。
杜槿被蹭得发痒,躲开道:“明日咱们是辰时出发?”商陆收手:“嗯,我已拜托崔府的丫鬟,辰时前备好半月的干粮。”
杜槿心中不安:“这次进山远比上次危险,一切都是未知。”
“不必担忧,县尉高洪亲自带领百人,山中野兽不足畏惧。”
“好吧,明日我们一起……”
商陆反身将她压向案几,玄色衣摆攀上素色襦裙,未尽的话语都消融在吻里。
次日一早,杜槿突然惊醒,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人,身边被褥冰凉。
门外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探头进来:“杜娘子你醒了?我去拿水。”
“清菊,你可见着商陆了?”
“商郎君天未亮就走了哩!去城里找军队汇合。”清菊道,“他走前没和你说吗?”
杜槿愕然:“不是辰时出发吗?”
“是寅时呀!商郎君昨儿个还特意叮嘱我们,务必寅时前备好干粮,不得耽误。”
第33章 药师琉璃光如来
商陆竟是说了个假时间,不告而别?
杜槿怔忪间,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正是崔灵慧。
“槿娘?”崔灵慧语气小心翼翼,眼睛里藏不住一点儿事。
杜槿皱眉:“你们都瞒着我?”崔灵慧眼神游移:“什么瞒着?”
“别装了。”杜槿嗔道,“一个个都商量好了是吧,就我被蒙在鼓里。”
崔灵慧见遮掩不住,只好道:“不是我……是祖母,她想让你照看父亲,正好你那郎君也不想你进山,他俩一拍即合,就让你留府里了。”
“不想我进山直接说便是,还偏要戏耍我。”
崔灵慧见她没生气,放下心笑道:“这主意是你家郎君出的,可别怪到我们外人头上。他说,若是直接不让你去,肯定要狠狠吃一通挂落,干脆先斩后奏,免得夜长梦多。”
杜槿失笑,怪不得昨日聊到进山时,商陆突然十分亲热,硬是她不让说话,原来是为了这一遭。
这只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大狼,竟然也有这种心机的时候。
在崔老夫人的邀请下,杜槿每日都到主院给崔缄行针艾灸,又辅以对症汤药,果然卓有成效。三四日后,崔缄慢慢醒转,逐渐能进些食水。
崔府上下都对杜槿感激不尽,愈发不敢怠慢。
崔老夫人命清菊带着四个小丫鬟,搬到这边绿绮院中贴身照料杜槿,一应饮食衣裳皆不得马虎。
每日小厨房都拣着最新鲜的肉鱼菜蔬,细细做了送到绿绮院。绣房也派了两位老练嬷嬷来,给杜槿量体裁衣,挑着各式锦缎做了好几身四季衣裳。
杜槿婉拒几次毫无作用,只好投桃报李,在行针用药上更加细致尽心。
这日,崔府来了个熟客。
“老夫人,听闻默言兄身体好转,晚辈喜不自胜,正好新得了一株老参,给默言兄补
补身体。”崔知仁笑着奉上木匣。
“倒教崔大人破费了,今儿个您特意过来,是有何要事?”崔老夫人心系病中的儿子,面上略有些不耐。
崔知仁忙长话短说:“其实是有些事情想请杜大夫帮忙。”
“杜大夫?如今她每日可忙碌得很。”崔老夫人不满。
崔知仁道:“县中之前一直从洪州采买瘴虐的对症草药,谁知近日采买的药材在半道上接连被劫。如今县中草药紧缺,想请教下杜大夫,可有应对之法。”
崔老夫人惊道:“怎的洪州一路也出了山匪?”崔知仁解释:“洪州富庶,治安一向也好,先前从未发生过此事。洪州招讨司已派兵处置,后续应当有结果。”
崔老夫人思索:“既如此,药材短缺之事很快便可缓解。”
“正如老夫人所说,想来最多半月,县中采买的下一批药材即可到达。但这期间,总不能置县中病患于不顾,晚辈这才想到请杜大夫协助,还望老夫人首肯。”崔知仁连连作揖。
崔老夫人私心里并不想放杜槿走,但此事关乎县中生民。若是因她阻拦耽误百姓病情,怕是于崔氏名声有碍。
“只是杜大夫每日须给我儿施针……”“晚辈明白,若是杜大夫愿意相助,县里每日午后派车来接,傍晚前就送回,一定不耽误崔府医治。”
次日午后,宝通寺。
“敕建宝通禅寺”的金匾隐在层叠交错的枫叶中,悠悠钟鸣里却伴着喧闹的人声。
“娘子,今日只领到一碗。你起来先喝一些,再留几口给娃儿。”张乙小心翼翼地将汤药喂到妻子口边。
方氏挣扎着道:“今日也不够吗?先给孩子喝,我已好了。”“哪里好了!你今晨明明又发烧了。快喝!喝完我再去讨一些。”
一个月前,张乙听从县中安排,带着患病的妻儿搬进宝通寺,每日食水药物都由官府分发。虽然寺里病患已有数百人,但有众多医者药童轮流医治,每日也有人清理便溺、泼洒石灰,一切都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