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尽是晦涩的痛意,几乎灼烫般,迅速从那痕迹上离开,看向铁栏外面色苍白、他两辈子捧在心尖上、发誓要好好守护的女子。
恨意和面对命运无能为力的绝望,让他眼底染出血红,胸膛亦因情绪波动太大涌起干涩的咳意,他攥紧拳,生生忍着喉咙的血腥。
在她出声之前,强逼着自己,第一次对她冷言相对。
“姜姑娘再次过来,是想问上次没问完的问题吗?”
姜映晚正要开口的话音一滞。
不等她出声,就听他冷着声音说:
“无需姜姑娘再问我,那个问题,我还记得,上次时间匆忙,没来得及给你答案,今日我便仔细告诉你。”
“姜映晚,我确实早就知道你父母出事的内因与缘故,并且知晓的时间很早很早,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也没有想过告诉你。”
“我确实骗了你,如果没有这次大皇子之案的彻查,这件事,我永远不会跟你说。”
“还有我们这么多年的过往——”
姜映晚目溢惊骇,她甚至来得及反应,就听他冷嘲着接着说:
“——如外界所传,是利用,也是亏欠与弥补,正如他们所说,你父亲是皇商,你是皇商之女,在那场皇子夺嫡的争斗中,你父亲站队的皇子,在夺嫡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助益。”
“所以我才接近你,接近你们姜家。”
牢房中静得鸦雀无声。
紫烟错愕怔愣在原地,手中最后一瓶金疮药没拿稳,“啪”的一声碎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在这阵诡异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容时箐心底疼得近乎痉挛。
身侧紧攥着的手掌用力到颤抖。
但他面上冷漠不变,抑着眼底深处的痛涩和悲凉,最后看她一眼,便强行迫使自己转过身,不再看她。
避开了她的视线,他脸上强撑着的冷漠刹那间支离破碎,手臂上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绷开,沾在冷湿的衣袖上,无声晕出大片暗红。
他强咽喉中上涌的血气,强行逼迫着自己亲手斩断她对他存有的最后一分情谊。
“我不是你记忆中温润谦和的邻家哥哥,我背靠大皇子,所做的一切皆是有所图谋。”
“姜映晚,你看到的所有都是假的。”
“一起相处的情谊是假。”
“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是假。”
“那些回忆,那些郎情妾意的过往,更是假。”
“所以,你该做的,是恨我,而不是因那些虚假的过往为我开脱,又傻又可笑地救我。”
紫烟慌忙站起身,焦急地看着姜映晚,又无措地转头去看骤然间陌生得几乎变了个人的容时箐。
她下意识出声:“容公子,你在说什么?明明上次小姐来时——”
容时箐调转好面上情绪,缓慢回身,笑着看向姜映晚。
平静至极地一点点碾碎他们的情意。
“上次也是假的。”
紫烟接受不了,“怎么可能,你和小姐——”
“怎么不可能?”容时箐没看紫烟,他目光全在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的姜映晚身上,狠着心,绝情地接着说:
“我以为,按照裴砚忱对她的在意,我会很快,像当初被下狱一样,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哪曾想,她的能力,也不过尔尔。”
“这么久了,虚以委蛇待在裴砚忱身边,连一时半刻都无法将我救出去,那我又何必——”
“——再靠着过去那些虚假的伪装,强逼着自己哄她开心?”
“姜妹妹。”他唤了小时候最喜欢喊姜映晚的称呼,“你自己就没有怀疑过吗?我义父是大皇子的谋士,我怎么可能无辜呢?”
“你早就怀疑,却碍于我是你最后的依赖与相近的人,就一直欺骗着自己不肯相信。”
“宁愿三番两次跑来大牢这种地方,也要向我求证,自小到大的恩情都是真的。”
“可你对我,已经没有了可利用的价值,我又为何,还要像从前那般,数年如一日地哄着你?”
紫烟又惊又怒,眼睛瞬间被气红,盯着与从前截然相反的容时箐,想骂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骂。
姜映晚无力往后退了一步。
难以喘息地看着这个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人。
容时箐亲眼看着她眼底的光芒破碎,明明心疼得窒息,却硬是强逼着自己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假的就是假的,既然姜妹妹连救我出牢狱都做不到,那我自然不必,再违背着心意哄你。”
“以后莫要再来了,每见你一次……我都要伤神费脑伪装着讨你欢心,太累,也太惹人生厌。”
紫烟忍无可忍,更为自家小姐和姜家愤愤不平,“容时箐!”
姜映晚呼吸止不住地颤着,她抬手按住紫烟,一双眼眸暗红得厉害,但在这个地方,硬是没掉一颗眼泪。
容时箐没看紫烟,他所有的目光都在姜映晚身上,伤己更伤她地扯着苍白的唇角,缓缓收回视线。
“一刻钟的时间过了大半了,姜妹妹可还要接着待在这儿?”
紫烟满眼愤怒,压着担心看向姜映晚。
隔着袖摆,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紫烟清楚,姜映晚按在她手臂上的手一直在抖。
她低低出声,看着姜映晚。
姜映晚对着她摇了摇头,一个字未说,拉着她转身离开了这个布满血腥潮气的地方。
容时箐一点点看着她走远。
眼底越来越红。
在她身形快要在视线中消失时,他抓着铁栏支撑着破絮般的身形,喉中大股的鲜血再也压不住,剧烈咳出。
胸腔中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血肉都被撕拽得碎烂,容时箐手掌抖着,草草擦过唇边鲜血,用力按在心口。
第154章 “不过是见他一面,就难过成这个样子?”
刑部外,马车静静伫立在原处。
裴砚忱端坐于车内,手中拿着一本书卷,目光看似在书上,可眸子却久久未动。
精致鎏金熏炉中清心凝神的香雾袅袅升腾,他扫过那香晕,视线从书卷上离开,淡声问外面的季弘:
“几时了?”
候在外面的季弘闻言,立刻侧身,面朝着马车,恭声回复:
“回大人,已过半刻有余。”
……
牢狱中,姜映晚谢绝了陈肃送她出来的好意,顺着长长的牢房通道一路往尽头的光明处走去。
紫烟无声跟在她身旁。
一路上,又气又怒。
姜映晚眼睛红得泣血,在一步步离开牢狱,来到无人处时,压抑多时的滚烫泪水再也受不住落了下来,砸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一颗又一颗,浸湿脚尖的地面。
紫烟心疼得也直哭,她扶着姜映晚,一边哭一边怒骂容时箐。
“真是狼心狗肺的小人!”
“老爷和夫人的一番善心全喂了狗!”
“这么多年的情意,倒成了利用裹挟的筹码,卑鄙、无耻、下作!”
牢房中,那一句句冰冷残忍的话仿佛还嫌不够般,一声又一声源源不断地循环着往耳朵里钻。
姜映晚呼吸急剧颤着,绝望地去捂耳朵,脑海深处和整个胸腔被尖锐的剧痛撕扯着,疼得身体都快裂开。
身处外面,哪怕她们所在的拐角暂时无人往来,也不是久待之地。
一瞬的崩溃过后,理智占据上风,她用帕子擦干泪,强行掩下情绪,带着紫烟往外面走去。
刑部外,季弘焦灼地反复看着姜映晚离开的方向和当前的时辰,
就在一刻钟都过去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想问,要不要进去提醒夫人到了时辰的时候,最后一次往右前方看去时,这次视线中,远远出现了那道等待多时的身影。
季弘长长松了口气。
吞下还未问出的话,放下心来,等着姜映晚走近,恭敬行礼问安。
随后掀开车帘,让她坐进去。
裴砚忱还是最初的姿势。
除了手中的书卷早已被放下。
车帘掀开垂落,沾染着牢房潮湿气息的女子垂眼坐在了靠近车门的右侧的软垫上。
她很安静,安静得几乎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裴砚忱深深看她几眼。
指骨冷冷在手中扳指上划过。
戾声吩咐外面的季弘:“回府!”
马车迅速动起来,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极致的安静中,车轱辘声缓缓传来,裴砚忱目光在她发红的眼角定格一瞬,漆邃眼底有什么情绪无声涌动。
回眸,毫无征兆抬手。
握住她手臂,将人扯进怀里。
“哭了?”他低头看着她,指腹在她眼角摩挲,像是在给她擦泪。
姜映晚脊骨绷紧。
眼睫依旧低垂着。
她偏头,想避开他的动作,他却扣着她下颌不让她动。
“不过是见他一面,就难过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