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他只能先行辩解道:“温小姐,殷鹤此人用心险恶,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为了扰你心神,才会胡言乱语,那些都是做不得数的……”
“是么?”
温沉吟笑了笑,仿佛接受了他的说辞:“那些事我们先不提,我只是想知道,你自己有机会杀掉殷鹤的情况下,为何要将他留给我?”
马小六似是有些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你母亲因他而死,这么多年你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我想,你一定盼着着能够亲自动手,手刃仇人……”
“可当时的情况如此危急,你又如何有把握我能杀死他呢?”
这个问题乍听之下有些古怪,但下马小六明白自己已经落进了她挖的陷阱中,口气也变得磕巴了起来:“我并不知道……只是情急之下,赌赌运气罢了……”
“可是依你的性格,在这种关乎生死的事情上,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轻易下注的,不是吗?”
见他还在装傻,温沉吟也不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既然你说不知道,那我换个问法吧……你是如何知道那只簪子里有毒的?”
簪中有毒之事,马小六曾经亲口告诫过殷鹤,眼下在想抵赖已是不可能。
无奈之下,他只能犹犹豫豫地表示:“之前我不是帮你修过那只簪子吗?那个时候我看到簪首的地方有个小机关,就大概猜到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温沉吟听完之后,很快陷入了沉默。
就在马小六暗自庆幸着这个问题终于被他糊弄过关时,温沉吟却再次开口了:“天下毒药千千万,你又如何得知这只银簪之中所藏的,便是是九幽鸩羽?”
马小六心下一叹,知道自己是彻底躲不过去了。
情急之下的一句话,如今成为了将秘密戳破的那根刺。
顷刻之间,无数的念头从他脑海中奔涌而过,最终还是将心一横:“云麾将军曾经与我说起过,当年他担心不懂武功,会遇到危险,所以便送了你一只银簪,给你防身……”
“原来如此……”
温沉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他这番漏洞百出的解释:“瑾哥把这样私隐之事都告诉了你,定是对你极为信任,而这份信任,必定也不是相处了一两日便能轻易获得的。所以殷鹤临死前所说,关于他失踪后的一切,你都知道,对么?”
没等马小六回答,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再赌上一次吧!若你赢了,便可从这里离开,从此以后我也不会再问你任何与瑾哥相关的事,若是输了,你便要把我要的答案给我……”
说话之间,她已经将手掌抬起,轻轻一展。
掌心之中,赫然正是马小六从不离身的那颗骰子。
事已至此,马小六已经明白事情再无回寰的余地,只能如提线木偶一般,慢慢下了床,坐到了桌前。
桌上没有骰盅,温沉吟也没打算去找,见他坐下之后便说起了规矩:“这次我们还是比大小,一局定胜负。你有问题么?”
马小六摇了摇头,依旧不发一语。
温沉吟见状也不再问,当即拿起骰子往桌上一扔。
一阵轻响之后,骰子慢慢停在了木桌的边缘。
看着那个红艳艳的一点,马小不禁泛起了一丝苦笑:“还要继续么?”
“当然!”
虽然这已经是一个坏无可坏的结果,但温沉吟却先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若你也是一点,这场赌局就还不算完,我也还有机会,不是么?”
在她满是坚持的注视下,马小六将那颗骰子拈在了手里,静静看了一阵,随即手腕一转,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抛了出去。
从那漫不经心的姿势来看,似是已经把结局交给了上天,没有打算在这场赌局里动任何手脚。
随着骰子落向桌面,温沉吟目光微闪,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心。
某种强烈的预感随着那不断旋转着的节奏,即将呼之欲出。
静默的等待之中,那颗旋转着的骰子渐渐力竭,速度越来越慢。
结果即将尘埃落定之前,骰子竟是靠在了茶盘上,以一个尖角向上的角度斜斜定住了!
骰子没有任何一面朝上,点数即为零。
这是一个即便是在赌场中,也难得一见的结果。
马小六似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颤颤地伸出手,似是想要拿回骰子看个究竟。
温沉吟见状,眉毛一扬,先一步把那枚骰子拽进了手里:“你输了!”
马小六慢慢站了起来,嘴唇紧抿着。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是冥冥之中是那个人不忍心再看他为难,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替他做了决定。
见他嘴唇哆嗦着,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温沉吟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步步向他逼进:“你实在不肯认输,我也逼不了你,但既然是赌局,你总要付出点什么……我看这颗骰子还不错,要不就它好了……”
马小六眼瞳一震,终于哑声开口:“你又不赌钱,留着它干什么?”
“虽然我不赌钱,但它还有其他用处,不是吗?”
温沉吟继续往前逼进了一步,目光牢牢地落在他脸上:“这颗骰子你从不离身,必定是你的心爱之物,如果它毁了,你会不会舍不得……”
见她轻言细语之间,捻动着骰子的手逐渐用力,似是真的在考虑如何将它毁去,马小六再也无法忍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等一下!”
“怎么样?你这是打算说了吗?”
手腕被握住的那一瞬,温沉吟已经知道自己赌对了,口气变得越发急切:“那你告诉我,瑾哥现在在哪里?”
马小六目光微转,避开了她的逼视,落向了她手中的那颗骰子。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已经没了一丝生气:“他就在这里……”
顺着他的目光,温沉吟满眼惊惑的看向了手中的那颗骰子。
许久之后,她才像是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一般,趔趄着后退了半步,脸上都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马小六神色不动,仿佛没听到一般,浑身僵直的站在那。
女孩几近绝望的质问,瞬间又将他带回了数月之前的那个刑房之中。
裴瑾故去之后,他原本是想找机会将他尸身先收殓起来,然后再想法子送回燕国。
他知道,对方即便身死,也会希望长眠于故乡,去守护自己的国土,与家人旧友团聚。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筹备一切,殷鹤却带着两个士兵却踏进了刑房,带走了裴瑾的尸体。
焦急之下,马小六忍不住一路追问着,他们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准备将裴瑾的尸体带去哪里。
或许是他过于关切的态度引发了对方的警惕,又或许那太过残酷的真相让殷鹤有些不忍心,面对他的追问,对方只是冷冷回应了一句“此事与你无关”,便再不多言。
无奈之下,马小六只能强行摁纳住满心的焦灼,准备等待着对方离去之后,再悄悄跟上去探查。
然而就在殷鹤离开后不久,他却被顾正霆叫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夜里,他在对方的命令下,一直静守在那间房间里,陪着他喝了一晚上的酒。
随着辛辣的液体一杯杯的灌进身体,马小六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在被烈焰燃烧。
好几个瞬间,他甚至想过要不就干脆豁出去了,趁着眼前的机会,将对方毙于掌下。
可是最终他还是低眉顺目的坐在那,即便是对方在酒精的刺激下,不断提起有关裴瑾的往事时,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眼前的这个男人心机太过深沉,他不确定眼前的种种究竟是真情流露,还只是逢场作戏的一场试探,更无法确定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是否隐藏着如殷鹤那样的高手。
一旦一击不中,不仅他难逃一死,这些年来所有的隐忍和坚持也都会付之东流。
好不容易熬到对方深思困倦,挥手让他离开,马小六立马就强忍着满身的醉意,开始四下打探裴瑾的去向。
天色将明之时,他终于在一处饲养猎犬的栏圈前,看到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在他拐弯抹角地一通打听后,其中一人满是心悸的叹了叹。
然后他很快得知,因为顾正霆的交代,裴瑾的尸身在不久之前被砍成了碎泥,扔进了猎犬的食槽。
听闻这个消息后,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的灵魂都仿佛被掏空。
在彻底失控之前,他拼着最后一点理智,转身奔向了附近的一处荒山。
那一天,他躺在一处肮脏的山坳里,任由漫天的大雨淋遍了他的全身。
直到眼泪流尽之后,他才将手探进胸口,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半截断指。
那截断指是裴瑾咽下最后一口后,他从刑房的地板上捡起来的,原本是打算找到机会之后,与裴瑾的遗体一起送回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