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错了。
当初她将那块下了毒的糖糕塞进谢安凝的嘴里时,一切就已经陷入了死局。
大夫的诊断也让温北堂第一时间就知道,谢安宁所中之毒是由下毒者亲手调配,成分比例也有之下毒之人才清楚,若是没有特定的解药,妻子的死亡已是定局。
但是她不眠不休地守在谢安凝身旁,自责不安的模样刺痛了父亲的心。
为了不让她的后半生,始终被“母亲因自己而死”的念头所困,温北堂才会编造了一个谎言,告诉她谢安凝所中之毒已经被化解,只要好好修养,便能逐渐康复。
因为那个谎言,她将满心的自责化作了期盼,心心念念只盼着母亲能够早日好起来。
但与此同时,她的父亲却因为妻子即将面对的厄运而饱受折磨。
在接到下毒者的那封信后,他已经能预见等在前方的是万丈深渊,但为了给性命垂危的妻子争取最后一丝生机,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可奇迹最终没有发生。
原本精心排布的诱敌计划被提前泄露,谢安凝终究没能逃脱死亡的厄运。
而她也因此理所当然地把满心的伤痛和怨恨都指向了自己的父亲。
其实如今想来,当时的阴谋既是出自顾正霆之手,事发之后,自然也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密切注视着温北堂的一举一动。
而温北堂定然也已经从那场悲剧中觉察到了什么,因此在裴氏父子遇难之后,才会那么执着地要抓出背后出卖他们的真凶。
只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保护,这些事情温北堂从未对她提过。
他一直用这样笨拙的方式一直保护着她,所有的痛苦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在妻子的遗物前默默吞咽。
他宁愿她误会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对他态度漠然,一再忤逆,也不想让她长久的陷于自责的痛苦中。
随着往事一件件地纷至沓来,温沉吟的眼眶逐渐湿润。
模糊的视线里,马小六的面目与父亲逐渐交叠。
相识至今,他也一直在骗她。
每次她处心积虑地想要戳穿他身上的伪装时,他要么是插科打诨,试图把事情蒙混过去,要么就是笑得一脸无奈。
可每次他看向她时,藏在眼底的,却如温北堂一般带着温柔的深情与呵护。
欺骗对于他们而言不是伤害,而是小心翼翼的一种保护。
为了她能够无所负担地活着,他们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不堪与痛苦。
此刻,在这间安静的琴房内,无数的愧疚、释然、温暖与痛苦扑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最终,她俯身抱住了眼前的那架古琴,失声痛哭。
第80章 借口
那日之后,温沉吟大病了一场,最严重时,几乎到了难以下床的地步。
昏昏沉沉之间,她总是会见到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
那其中有将她抱在膝盖上,轻言细语地教导她弹琴的谢安凝,有面对着她的冷漠和反叛,却总是沉默隐忍的温北堂,有总是跟在她身后,牙牙学语叫着“姐姐”的温珩。
她还总会见到一个少年,拉着她的手,在灯火璀璨的长街中走过。
但是每当她抬起眼睛,看向他的脸时,却总是无法认清,对方究竟是裴瑾还是马小六。
好事将近之时,府中的大小姐忽然病倒,温府上下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尤其在发现小姐的大婚对象忽然消失后,府中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索性温沉吟素来治府有方,即便是在这疑云重重的氛围里,下人们依旧保持着有条不紊的秩序,并没有什么人胡乱议论些什么。
待到数日之后,温珩离宫回府,发现了气氛有所不对,一番追问之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向他说起了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府中发生的变故。
听闻自己离府的日子里,不仅马小六没了踪影,连向来不许旁人轻易踏足的琴房中还变得一片狼藉,温珩心知必有大事发生,于是也不顾上温沉吟尚在病中,立马赶到她床前追根究底地问了个究竟。
届时温沉吟的病逝也已经在大夫的精心调理下有所好转,面对温珩的追问,很快就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听闻短短数日之内,温沉吟已然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若非马小六舍身相护,如今大概是再难相见,温珩惊怒之余,也不禁脊背发凉,于是一边调配人手加强府中的防卫,一边守在她的身边,尽心尽力地照顾了起来。
有了幼弟的陪伴和照顾,温沉吟心下宽慰了不少,但在此期间,京中发生的一切,却依旧如同一块大石,牢牢压在她的心头。
距离殷鹤身死已有近十日,虽然负责善后之人极是小心,至今没让他的尸体曝光,但顾正霆那边,必然早有警觉。
因此在她病后不久,翊卫营中忽然就出动了许多四处巡逻搜捕的士兵。
翊卫营由顾正霆所节制,虽然比之禁军数量有限,却是保护京城安防的一只重要力量。
如今突然如此大张旗鼓的在京中行事,甚至不惜将诸多小老百姓的生意闹得人仰马翻,必然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为了谨慎起见,温珩私下里找到顾青影,旁敲侧击地从他那里打探了一番,这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顾府之中忽然有刺客闯入,对顾正霆进行了击杀。
索性顾正霆武功不弱,身边又有高手相护,虽然在激战之中不幸受伤,但终究还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得知有人竟然敢公然刺杀自己朝中大员后,魏栩明极是震怒,外加顾正霆表示,从种种迹象看来,行刺之人与当初在归然山刺杀魏弘宣之人疑似有关联后,更是让这位当朝主君震惊之余,多出了几分小心。
盛怒之下,他迅速准许了顾正霆的奏本,不仅调动翊卫营的力量在京城之内大肆搜捕,甚至还责令殿前司重新整顿了宫中的安防。
得知了这些消息后,温珩迅速做出了判断,不久之前夜潜温府,对顾正霆进行刺杀的人便是马小六。
而顾正霆眼下的这番举动,则是以缉拿刺客为由头,利用官府的力量,想要除掉这个背叛者。
但温沉吟心中却另有一番考量。
侯正霆生性谨慎,身边不乏殷鹤这样的高手,府中更是戒备森严,想要刺杀并非易事,马小六跟随他那么久,这些情形他不会不清楚。
更何况,他之前被殷鹤所伤,身体未愈,就算真想刺杀,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所谓遇刺受伤,不过是顾正霆调用翊卫营的一个借口。
听完温沉吟的分析,温珩只觉得心中疑惑:“顾侯爷身为一品军侯,又是驸马之身,府兵的数量已然不少,何况他身边还养着不少高手。若是为了找出马小六,这些人已经够了,侯爷又何必要自伤身体,去调动翊卫营呢?”
温沉吟微声一叹,眼中都是愁云:“若单是为了找出一个马小六,这样的代价自然是不值得。但如果侯爷的目标是在宫墙之内呢?”
温珩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姐姐的意思是,侯爷这般举措,是为了在宫防之事上做文章?可宫防不是由殿前司所管辖么?侯爷他又能做什么?”
“六殿下在归然山遇刺,凶手却能顺利逃脱,便已能证明侯爷在殿前司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如今他旧事重提,更会引发陛下的担忧。这个时候,无论他给出怎样的建议,陛下大概率都会同意,到时候会发生怎样的变故,可就难说了……”
温珩越听越是心惊:“既然姐姐作此猜想,可有应对之策?”
“没有……”
温沉吟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你所说,这一切不过只是我的猜想,并无任何证据。而且宫中之事,全由陛下做主,又哪是你我能多言的?”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等着吗?”
“是……”
温沉吟一边应声,一边将目光看向了窗外:“如今的形式已不在你我可控的范畴内,或许只有等到父亲回来,才能有所转机了。”
温沉吟从未有过哪一刻如同眼下一般,盼着能父亲能在自己身边。
自从知道母亲故去的真相那一日起,她觉得自己便卸下了坚硬的外壳,变成了一个眷恋着父亲的小女孩。
她有很多的歉意的话想要对他说,很多的委屈和思念想要倾诉。
更重要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有了一个可以无条件去信赖,去依靠的人。
只可惜她的心愿并没有得偿所愿。
两日之后,卫宁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温府,但身边却没有她所期盼的那个人。
从卫宁的转述中,她很快得知,因为拓跋延的频频试探,眼下北境的战事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接替裴家父子在北境坐镇指挥的大将戚冕原本就年事已高,常日殚精竭虑之下,已然卧床不起,若眼下监军之人忽然无诏回京,必定会导致军心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