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踏进了温府前院。
卫宁听完的交代,正准备领命而去,随着一声招呼,一道高大的身影也已经从正厅踏步而出:“是琇琇回来了吗?方才我还想着,今日来的仓促,你既不在府中,是不是就见不到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叫的是“琇琇”,而非“阿吟”,似乎在他眼里,眼前的少女还是当年那个在父母膝下,单纯乖巧、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声,温沉吟心下一痛,只觉得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但她脸上却迅速弯起了一抹笑,就连称呼也顺着对方的口吻变得亲近了起来:“顾伯伯平日公务繁忙,难有时间登门做客,却不想今日有这般好兴致!只是不知顾伯伯此次前来,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久日未见,过来看看你和阿珩罢了!”
顾正霆面色带笑,声音却低了下来:“另外就是,陛下听闻你找到了阿瑾,并将他安置在了府中养病,所以就特意让我过来瞧瞧,他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了……”
虽然事先已经有所准备,但这么短的时间内,裴瑾回归的消息就被银骊姬送到了皇帝耳里,速度之快,还是有些出乎温沉吟的意料。
更让她意外的是,事发之后第一个登门探访之人,还是如此让人难以拒绝。
只是对方既已表明是奉旨而来,又是与裴家关系亲近的长辈,若是再推三阻四,显然也说不过去。
言谈之间,温沉吟已经迅速向卫宁使了个眼色,随即轻声表示:“瑾哥此刻正在西院休养,只怕不便起身。顾伯伯既是来探病的,还得劳烦您随我走一趟。”
顾正霆倒是不以为意,很快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我便随你过去瞧瞧。”
前往西院的路上,温沉吟一直心有忐忑,就担心马小六不知轻重,无端闹出什么难以收拾的场面。
索性踏进西院之后,一切如常,屋子里也是静悄悄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温沉吟心下略松,进门之前,还不忘先一步提醒:“顾伯伯,瑾哥失踪期间,或许是遇到了一些意外,这次回来之后,像是许多事像是都记不得了。若是一会言谈之间有所冒犯,还望您多多包含。”
“这个我已然听说了……”
顾正霆显然已经从银骊姬那里得知了“裴瑾重创失忆”的消息,眉宇之中隐隐露出担忧之色:“阿瑾自幼便性格坚韧,不是会被轻易被击倒之人。变成如今这样,必定是遭遇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就是不知道除了失忆之外,他还有什么其他的伤势?你是否请大夫来瞧过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温沉吟知道他自幼看着裴瑾长大,一直以来,也是把对方当作亲儿子一般。
眼下虽说是奉旨而来,但关切之情却滥于言表,于是赶紧宽慰道:“顾伯伯放心,我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瑾哥除了过去的事不太记得之外,性命倒是无碍。只是若想恢复如初,只怕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说话之间,一个侍女已经手持药碗,静静走到了卫宁身后。
温沉吟屏息凝神,在紧闭着的房门上轻轻敲了敲:“瑾哥,现在方便进来吗?顾伯伯来看你了。”
紧接而至的,是长长的一阵沉默,也不知房中之人是在沉睡,还是受惊之下,干脆一言不发地在装死。
顾正霆等了一阵不见反应,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上了探问之色。
温沉吟也不知对方究竟是在玩什么花样,正犹豫着是要直接把门推开,还是干脆以此为借口把顾正霆劝退,一直安静的房间内忽然传来“咚”地一声重响。
那声重响仿佛一记重锤,打破了现场的沉默。
温沉吟心下一凌,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顾正霆已经脸色骤变,快速踏步向前,重重把门推开了。
第8章 做戏
房间之内,窗户紧闭。
昏暗的光线中,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已经蜷缩着倒在了地上。
顾正霆见状大惊,立马疾冲过去,将那团人影抱进怀里,一边拍打着他的脸庞,一边急促地呼唤道:“阿瑾,你这是怎么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等了一阵后,眼见对方始终没有反应,他满脸焦急地扬起了头:“琇琇,你不是说他性命无碍吗?如今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沉吟冷眼旁观到现在,也不知马小六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但当着顾正霆的面,她也只能配合着眼前的戏码,也跟着俯下身来,满是惊惶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瑾哥你醒醒!你可别吓我!”
随着她暗中将指甲掐进对方掌心的手动作,马小六吃痛之下手腕一抖,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目光落在顾正霆脸上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紧跟着就重重挣扎了起来,就连声音变得干涩嘶哑:“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即便知道对方是为了配合“失忆”的说辞在临场做戏,温沉吟的心却不自觉的抖了抖。
那一刻,对方那赤红的双眼、扭曲的表情和嘶哑的声音都和裴瑾交叠在了一起,让她忽然意识到,裴瑾当初身陷绝境,亲眼见到自己的部下接连战死时,大概就是这样绝望的痛苦着。
面对他敌意满满的反应,顾正霆显然有些无措。
慌乱之间,他只能一边将他抱在怀里,一边柔声安抚道:“阿瑾,你别怕!如今战事已平,你也已经安全了。我是你顾伯伯,你还记得我吗?”
在他耐心地解释声中,马小六终于停止了挣扎,身体也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但那满是茫然的表情却明显昭示着,对眼前这个一脸关切着的男人,他依旧没有半点印象。
顾正霆满心期待的等了一阵,却没有等来自己期待中的回应,心急之下,只能继续提醒:“你小的时候,顾伯伯经常带你出去骑马。在你十岁生日那年,顾伯伯还送过你一匹棕色的小马当礼物。你很喜欢它,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逐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它……”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声音变得越发急促:“有一次你带着逐云上练兵场,有人射箭失了准头,让它受到了惊吓,把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你的右手手肘上也因此留下了一道疤,顾伯伯还为此难过了很久……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顾正霆一边说着话,一边开始卷他的袖口,似是想要用那道伤疤去唤起他的记忆。
与此同时,马小六原本满是迷茫的脸上飞速闪过了一丝惊惶,像是对于他接下去的举动,不知该如何应付。
毕竟有关裴瑾的往事,他可以假装失忆用装疯卖傻的表现敷衍过去,但过往岁月中,留在裴瑾身体上的那些伤痕印记,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糊弄的。
眼见顷刻之间,马小六的右边胳膊已经顾正霆的强势拉拽之下露出了半截小臂,温沉吟将手一伸,挡在了他面前:“顾伯伯,瑾哥如今的状况,急着让他想起过去的事只会适得其反。反正时间还长,咱们也不用急于一时,不如先让他养好精神,咱们再慢慢想法子……”
不等对方拒绝,她已经抬头看向了卫宁的方向:“按照大夫的吩咐,如今差不多也到了该让瑾哥喝药的时候了……药都已经煎好了吗?”
“小姐放心,已经煎好了。”
卫宁早已经带着侍女候在了一边,此刻听她问起,立马示意那侍女将药送了过去。
温沉*吟接过药碗,顺势将马小六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温柔的哄劝之意:“瑾哥,你什么都不用想,先把药喝了。顾伯伯只是一时心急,若是你害怕,他也是不会逼你的……”
顾正霆再是着急,见她有意劝阻,也没再坚持下去。
只是喝药这出戏温沉吟事先并未交代过,此刻忽然面滋味可疑的一碗汤水,马小六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情愿。
但顾正霆就杵在那,一副随时等着嘘寒问暖的模样,若是不喝,还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新的麻烦。
无奈之下,马小六只能暗中瞪了瞪眼,就着温沉吟已经递到嘴边的药碗,勉强喝了两口。
不料下一秒,随着惊天动地地一阵咳喘,刚刚咽下喉咙的药汁竟是被他撕心裂肺地全部吐了出来。
温沉吟知道药水临时调配,滋味必然不会太好,以马小六那头偷奸耍滑,从不愿委屈自己的作派,会想着法子吐出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她心中再是不满,但戏都已经做到这里,也不能半途翻脸,于是只能一脸关切地轻轻拍打起了他的后背,只盼着他装模作样的架势能赶紧收场。
不料刚拍了几下,马小六喉头一滚,竟是“哇”地一声呕了一口血出来!
顾正霆之前的探问被打断,原本还打算着等他把药喝完后再继续,此刻见他忽然呕血,一时间不由得慌了手脚。
没等旁人做出反应,他已经迅速扶住了马小六的身体,然后扭头看向了身后:“殷先生,还请你帮忙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