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六站在数丈开外的地方，脑海中念头急转。
从数日之前，对方借遇刺之名调用翊卫营开始，他便已料定，宫中防卫必生变故。
因此他也拿定了主意，擒贼先擒王，只要在宫变之时迅速将顾正霆拿下，便能阻止变故的发生。
对方虽为武将，身手也不错，但毕竟和他这样的江湖中人不可同日而语。
赤手空拳的情况下，想要将其制服并非难事。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如此大胆，敢在面见君王的情况下，提前将千机匣藏在了衣袖之中。
千机匣的发射速度极快，短箭一旦射出便极少能成功闪避，方才自己也是凭着运气才勉强逃过一劫。
如今厅中的侍卫又已被控制的情况下，即便自己强行出手，最多也只能打乱对方的节奏，却无法保证最终能从千机匣下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若是继续沉默下去，一旦魏栩明身死，一切将再难以回寰。
情急之下，他将牙一咬，正打算赌上性命冲上前去，一道人影忽然从人群中闪出，脚步踉跄向着顾正霆的方向冲去。
顾正霆听闻动静，只当形式有变，当即将袖口一扬，将箭射出。
随着“哧”的一声响，袖箭已射入了对方的右肩，让他滚到在地。
眼见未中要害，顾正霆还待再射，来人已经将头抬了起来，满脸泪痕地看向了他的方向：“父亲！收手吧！弑杀君王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陛下又是母亲的亲兄长！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世代忠良的顾氏满门，又准备让母亲以后如何自处阿！”
第89章 答案
自顾正霆殿前动手,意图逼宫开始，顾青影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在他心中，父亲虽然性情冷淡,对自己也十分严格，却素来是正直忠诚，一心只为君上效忠,即便皇子们有心拉拢,也从未介入过任何夺嫡之争。
就连平日里他与魏弘宣因性情相投而关系略显亲密，也会受到对方的警告与训斥。
因此当顾正霆以性命相胁,逼迫着魏栩明退位时，他只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噩梦，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却又那么不真实。
然而当那柄冰凉的箭锋抵住了魏栩明的脖颈,刺目的鲜血随着力量的压迫层层渗出时，他终于被那令人心惊的血腥气所惊醒。
随之而来的恐惧与震惊,让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只盼着能用父母多年以来的夫妻之情和父子之间的血脉缘分来阻止这场惨剧。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未如他所想。
在看清他的脸后,顾正霆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怒斥出声：“谁让你在这丢人现眼的？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顾青影自幼长于长公主膝下,未曾吃过什么苦头，此刻右肩中箭，剧烈的疼痛早已让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一片,但即便如此,却依旧还在坚持着继续说了下去：“父亲,孩儿自知性情愚钝，从未得过你的欢心，也知道以孩儿的资质,难以为顾家光耀门楣。但孩儿却知道身为人臣，需得为君王尽忠，身为人子，须得为父母尽孝……立储之事乃是陛下圣心独裁，不是臣子可轻易左右的，还望父亲念及为臣之道，和与母亲之间的情分，及时收手，切勿再继续错下去了！”
顾正霆瞪着他，牙齿逐渐咬紧，再开口时，口中都是嫌弃之意：“本候英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愚蠢无能，不识实务的儿子？陛下如今受奸人所惑，早已是非难辨，本候此时清君侧，扶新君上位乃是为了大燕的将来着想，又何错之有？”
顾青影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发自肺腑的一番劝说，却只换来“愚蠢无能，不识时务”的评价，当即心脏一紧，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中。
没等他再度开口，一道凉凉的声音已经在空气中响起：“世子不必再劝了，侯爷今日所为，除了是替自己谋条活路之外，更是因为对陛下忌恨已久，想要伺机报复罢了！侯爷向来心狠，但凡有违其心意之人，势必杀之，绝不会手下留情。所以就算陛下愿意退位让贤，将帝位交予四殿下，侯爷也断然不会就此罢手的！”
听闻此言，顾正霆那满是怒其不争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原本已经闭目等死的魏栩明更是难以置信的重新睁开了眼睛：“顾卿自入仕以来，朕从未薄待于你，当年更是力排众议，让你成为了昭熹的驸马……你与朕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狠，让你如此怨怒于朕？”
温沉吟叹了叹，目光落向了顾正霆的方向：“侯爷隐忍了这么些年，等的也就是这一刻。既然是要泄私怨，也得让报复之人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以侯爷今日身份立场，很多话必然很难说出口。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侄女代劳，替侯爷好好说说心中的委屈如何？”
顾正霆知她此刻出声，大抵只是想拖延时间，以谋后动。
但局势皆在掌握的情况下，对方再是如何挣扎，想来也是徒劳。
何况有些心事埋在他心中几十年，原本以为已经成为了一个永世难以见光的秘密
如今见温沉吟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惊诧之余，也不禁生了几分好奇心：“你执意要说，本候也不拦着你。只是若你还想耍什么花样，本候还是劝你不要枉费心机！”
见他被自己的言辞所吸引，不再着急动手，温沉吟不由得心下一松，随即缓步向前，冲着他的方向笑了笑：“侯爷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便天资出众，堪称一代翘楚。以侯爷的出身资质，原本应该如虎贲将军一般，在自己父亲的照拂下征战沙场，出人头地。只可惜，侯爷的父亲因居功自傲被陛下贬斥，从而牵连侯爷的地位一落千丈，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沦落成万人嘲讽的对象，最后竟是连从军效力的机会也没有了……对于侯爷这样心高气傲之人而言，此中滋味定是难熬。所以臣女猜想，侯爷心中的怨气和不甘，大概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萌生的……”
顾正霆闻言一笑，脸露不屑之色：“当年家父做错了事，而受贬下狱，使得顾氏一族蒙羞，原本就是他罪有因得。本候就算心有怨怒，也只会恨他德行有失，又怎敢对陛下不满？更何况，本候即便没有家族照拂，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得一份功业。你因此事便心存揣测，未免也是小瞧本候了！”
“侯爷稍安勿躁，侄女的话还没说完呢……”
听他矢口否认，温沉吟也未继续辩解，而是不急不躁地继续说到：“虽然在侯爷的父亲入狱后，侯爷当年的处境一落千丈，但身旁毕竟还有虎贲将军这个挚友。在他的帮助下，侯爷终于有了进入军营，建功立业的机会。我想那个时候，侯爷即便心中有所不平，对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也十分珍惜。若非此后遇上了毕生挚爱，又始终求而不得，又何至于心态失衡，而走上歧途呢？”
顾青影原本已经陷入了绝大的绝望之中，对于温沉吟与顾正霆之间的对话，也只是怔怔地听着。
然而听到“毕生挚爱”这四个字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愤然辩解道：“温姐姐何出此言？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天下皆知，又哪里来的什么求而不得的毕生挚爱……”
“侯爷与长公主之间究竟是不是伉俪情*深，只怕就要问长公主自己才清楚了。不过就算长公主顾忌颜面，不想世子为难，世子身为人子，难道对长公主殿下一直以来的隐忍委屈竟都是毫无察觉么？”
在她的冷声质问中，顾青影的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一时间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身为侯爷府的世子，他自然清楚父母私下里的关系，并没有世人眼中那样温馨亲密，父亲也只有当着外人的面，才会表现得对母亲关怀体贴。
只是他一直劝说自己，这是因为母亲身份尊贵，父亲又向来遵循礼数，他们之间的关系较之寻常人家，才会多了几分客气与谨慎。
虽然许多本因合家团圆的日子里，因为父亲的缺席，独留母亲守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菜肴，神色郁郁的模样，他难免会心下不安，但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来，无论旁人如何劝说，父亲也从未动过纳妾心思，又忍不住会安慰自己，父亲只是忙于公务，才会忽略了母亲的一片深情。
眼下温沉吟的这番话，让他长久以来困扰于心，又刻意忽略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但对方却并未打算就此罢休：“世子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何自己明明是侯府的世子，又一直勤奋努力，侯爷却始终对你颇为冷淡。究其原因，不过是世子并非是侯爷与挚爱之人所生之子罢了……”
面对这残酷的答案，顾青影似是想要辩驳，但最终，却只是捂着受伤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父亲……温姐姐所说之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你若已有了挚爱之人，为何又要娶了母亲，然后生下我？”
在他满是悲切地质问声中，顾正霆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狼狈之色，但是很快的，那份狼狈被愤怒所取代：“当初你母亲以长公主的身份求陛下赐婚，君命之下，为父又能做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