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做贼心虚了?你少在这触我霉头!”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马小六已经被她激怒,念叨了几句后牙齿一咬,就将脖子上挂着的那颗骰子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她手中。
温沉吟轻轻捻起,暗中掂量了一下。
从外表看,它和普通的骰子并没什么不同。
只是触手柔腻,十分光滑,显然经常被人握在掌心里盘揉婆娑。
一个喜欢出千的小混混,随身带着这么一枚骰子,而且看上去极其珍视,想来这颗骰子必定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只可惜这其中再是有什么关窍也好,对她这种赌场新手而言,却也毫无用处。
想到这里,温沉吟心下微叹,轻轻将它放在了骰盅里。
随手摇了几下后,没等骰子停止转动,她便已动作飞快地掀开了骰盅。
烛影晃动之下,那枚骰子余力未竭,滴溜溜地又转动了好一阵,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他们的命运推向未知的方向。
待到最终力竭之时,那枚骰子翻面朝上的竟也是一个红艳艳的六点。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结果,马小六如遭雷击一般,彻底僵在了原地。
温沉吟见状,顺手将那枚骰子捡了起来,递回了他的手中:“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你可就得跟我走了。”
“现在吗?”
有温珩在场的情况下,马小六再是不情愿,却也不敢耍赖,只是声音听上去却有些犹犹豫豫地:“这大晚上的,事情又来得这么突然,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收拾收拾吧?要不去了你那儿,我连个换洗的衣服都没有,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对方那些又脏又臭的破衣服到了温府大概是没有一件用得上,温沉吟还是善解人意地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先准备着,等收拾好了,便在这间房子里等着,晚些时候会有人过来接你……我们姐弟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出了铜雀楼的大门,夜风徐徐而来,很快将赌坊间那嘈杂不堪的污浊气吹了个干净。
温沉吟在夜色中缓步而行,像是在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净。
温珩跟在她身侧,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姐姐,我看那马小六性子奸猾,未必肯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卫宁过来之前,我要不要先看着他?你明日便要入宫,贵妃娘娘必定会提起联姻之事,若是马小六此时偷偷溜走,便不好应付了……”
“不必。”
温沉吟摇了摇头,口气却很笃定:“他若有心要走,咱们谁也拦不住。何况他若非有意留下,也就不会和我们赌这一局了。”
温珩闻言只觉感叹:“也是……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想到他为了那五千两银子,竟是真的愿意豁上性命赌这一局!”
“银子?他之所以愿意赌这一局,可不只是为了银子。”
“不为银子?那为了什么?”
“为了活命!”
“可你不是答应过他,即便他不赌,也不会杀了他吗??”
“我是答应过他,而且也没打算食言……”
温沉吟停下脚步,口气中却带上了几分凉意:“但既然我已经表明态度要介入此事,他以后就很难再独善其身了,不是吗?”
虽然答应了不杀他,但联姻之事迫在眉睫的情况下,温沉吟并没有打算放弃马小六这根救命稻草。
因此,她一边安抚对方,一边也态度委婉地向对方提出了警告。
一个混迹于底层的小混混忽然能得到富贵人家小姐的关心照拂,必定会引发不少关注,再加上她暗中推波助澜,马小六与裴瑾样貌相似一事,很快就会闹到人尽皆知。
裴瑾是闻名天下的战神,无论是对大燕或是敌国,都是十分要紧的人物。
如今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样貌和他如此相似的马小六,必然会成为许多有心人所关注的目标。
留在她身边假扮裴瑾,虽然一旦事情败露,便会有触怒天颜、人头落地的危险,但至少还有上桌赌一把的机会。
若是无人庇护,落在了有心人的手里,那结局是生是死,可就是谁也不知道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姐姐向来心思深沉,但三言两语之间就给马小六挖下了这么一个坑,还是让温珩又惊又佩:“这道理虽然简单,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明白的,那马小六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权衡利弊,做出选择,倒也算是有些本事。”
“毕竟是性命攸关之事,他若没这点本事,光凭一张脸,我倒是也不敢在他身上下注。”
“可他性情如此狡猾,放在身边,会不会有危险?”
想到马小六那满是市侩的模样,温珩终究还是觉得不放心:“那小子生性贪婪,又非诚信之人,如今为了保命被迫入局,将来会不会出卖咱们?”
“这个我还不清楚,但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温沉吟抬起眼睛,看向了远方深邃的夜色:“不过我总觉得,就他今日的表现,前几日会当街被卫宁撞上,大概也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了。”
第4章 沐浴
丑时将近,沸反盈天的天启城终于到了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候。
地处城西的温府大宅内,却在护卫首领卫宁的安排下,悄无声息地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从踏进温府的第一刻起,马小六的目光就没有半刻闲下来过。
虽然在初见温沉吟时,他便已认定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但眼下这栋满是气派的宅院,还是让他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来历,或许比他事先想象的还要贵重得多。
绕过了暗香浮涌的小花园后,卫宁在府院西向的一间小屋前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几个年轻的侍女已经主动迎了上来:“公子既然来了,就先请沐浴更衣。水已经给您备好了,还请公子移步内室。”
马小六手里紧抱着一个装了几件旧衣服的包裹呆呆站在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几个侍女半推半揉地将他送进屋内,看到了屋子中央那个水气腾腾的大木桶,他才骤然惊觉:“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刚来就让我洗澡?”
话音刚落,其中一名侍女已经将手伸向了他的腰间,开始为他宽衣解带:“公子勿要多心,这是咱们小姐特意交代的,说是您在外面奔波多日,好好洗个澡,也能睡得舒服些。”
马小六被一群年轻的侍女包围着,脱衣服的脱衣服,解发髻的解发髻,有心想要拒绝,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先阻止哪一个。
待到外衫被脱下,头上那个乱七八杂发髻也已经被拆散,他终于意识到这澡不洗怕是不行了,一声长叹之后,便彻底放弃了抵抗,看向侍女们的目光里,也多出了几分暧昧:“想让我洗澡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公子请说。”
“你们都得留下来陪我!”
“那是自然!”
面对他的轻佻言辞,侍女们却都表现得很淡定:“小姐说了,公子初来乍到,奴婢们一切都要侍奉好。公子既是要我们作陪,我们留下来便是了。”
卫宁站在的西院的大门前,眉头始终紧锁着。
一墙之隔的地方,不时有隐隐的调笑声随着夜风的吹拂传来。
那满是轻浮的腔调听在耳朵里,让他止不住又是嫌恶,又是烦躁。
数日之前,他因替温珩办事,去了一趟城南的登良巷。
不料事情还来得及办,巷口处却先一步跑出了一个正在被人追打着的小青年。
市井之中,平民百姓因为一些鸡毛蒜皮之事产生口角,甚至动手厮打的事并不少见。因此,在得知对方是因为赌钱出千才会被人追打后,卫宁原本也没打算多管闲事。
然而那青年像是被追得久了,已然犹如惊弓之鸟,在他附近来来回回地绕了几圈后,竟是腿脚一软,直接在他身前跪了下来。
随着追打之人步步逼近,对方大概是发现自己实在无法逃掉,仓皇之下,他干脆一把抱住了卫宁的大腿,大声呼救了起来:“这位大哥,求你救救我,我再被打下去,可就要没命了!你若大发慈悲救我一命,下辈子我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对这种热衷于混迹赌场的小混混,卫宁原本就没什么好感,眼下被他满是无赖的纠缠着,更是觉得心烦。
几经拉扯之下,他将脸一沉,正打算把人推开,目光落到对方脸上的那一瞬,却忽然愣住了。
那是让大燕将士爱戴尊崇,也让敌军闻风丧胆的一张脸。
自家那个心思深重,且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小姐,在见到这张脸时,也会难得一见地露出妩媚娇羞的小女儿情态。
可是就在三月之前,燕庆两军在涧云峡的那场大战之后,那张脸的主人却忽然消失,就此音讯全无。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秘密死于敌军之手后,那张脸却会忽然出现在大燕帝都的一处陋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