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敌对阵营，自己又怎么有脸面和立场，去窥探别人的心意和嘱托？
然而就在他最尴尬，最无地自容的时候，裴瑾却满是感激地点了点头：“我母亲早逝，父亲又已战死，家中已无亲人可挂念。虽然还有心事未了，但那些私事你也帮不上忙……只是我以我如今的处境，想来已无机会能回燕国，家中府宅或许很快便会被另行分配。你若愿意，去往燕国之后便找机会去我府中一趟，我有一重要之物，还盼你帮我好好收着。至于其余的东西，若你有看得上眼的，也可以随意带走，就当是我感谢你今日请我喝了这么好的酒……”
因为裴瑾的这番嘱托，他来到燕国之后没多久，便悄然去了一趟裴府。
因为主人都已经不在了，昔日里威名赫赫的将军府里一片安静，只有几个年迈的下人还在日日清扫着。
在此情况下，马小六没有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裴瑾想要他帮忙收着的那件物品。
为了防止被损坏，他便用油纸袋将它包了起来，存放在了这所安静小院中。
对于马小六的这番解释，温沉吟不清楚真实的部分究竟有多少。
但至少她可以肯定，在裴瑾的境遇上，对方的说辞一定有所保留。
裴瑾既已经落入敌手，又被秘密关押，那便足以证明前期的谈判已然失败。
无法纳为己用的情况下，庆军又怎会不施刑讯，让他安安静静的一直呆着？
但马小六既是如此说了，她再去逼问也无用。
更何况，比起直面血淋淋地真相，她也宁愿自欺欺人地给自己留个念想。
见她沉默不语，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马小六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温沉吟却再次抬起了眼睛，口气中多了一丝嘲讽：“你与瑾哥非亲非故，为何会在临行之前特意去见他？又为何会如此尽心尽力地替他做事？你是侯爷的人，必定也知道自己的任务与立场，但凭所谓的敬仰之情就背叛于他，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或许吧……”
马小六摇了摇头，自己也有点迷惑的样子：“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后面想想，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亲人，忽然看到一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人，难免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憧憬吧……”
“憧憬？什么憧憬？”
听她追问，马小六迟疑了一下，脸上显出了一丝窘迫。
但最终，他还是轻声应道：“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能有这样一个哥哥，那就实在太好了！”
第57章 水月
马小六所憧憬的这层关系,之前温沉吟不是没有怀疑过。
比起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有血缘关系的可能性显然要大得多。
但是在桩桩件件的事实面前，这个怀疑却还是很快被打消了。
虞澜婴当年生产后不久,便被贼人所害，最终只留下了裴瑾这么一个独子，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
以裴行州与虞澜婴的恩爱程度,也不可能有什么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有私生子，就裴行州的人品性情,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仍由他流落在外，吃尽苦头。
何况以顾正霆向来精明谨慎的个性，当初在救下马小六后,必然会将他的身世来历查个清楚。
若他真与裴家有关系，*想来也不会被当作棋子,用在这场阴谋中。
念头至此,她暗中叹了口气,迅速抛开了这个念头：“之前你和我说,你幼时遭遇变故,母亲遇害，自己则被行凶之人带走？”
“是！”
“那个人可是夜行鬼曹方？”
“你知道他？”
马小六反应极快，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侯爷可是带人去查验过了阿贵的尸体,然后发现了牵魂丝？”
听他如此询问,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温沉吟心下一跳,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所以说，那条牵魂丝是你故意留下的？？”
“是……”
“为什么？”
事已至此，马小六也不打算再隐瞒了：“我的武功虽是曹方所授,但他一直在被人追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便不会轻易，以防露了行迹。因此侯爷也并不知道，我曾经跟曹方学过功夫……”
如此一来，他特意留下那条牵魂丝，便是用来扰乱顾正霆的视线，替他自己洗清嫌疑的。
温沉吟心下了然，却一心惦记着小豆子与曹方之间的那点瓜葛，很快又问道：“除你之外，曹方还教过其他人功夫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马小六叹了口气，像是不太想聊及与曹方有关的事：“我虽是被他养大的，但他大概是心中有愧，平日里很少与我说话，我与他也向来不算亲近。所以他平日里究竟和什么人来往，做了些什么事，我也一概不清楚……不过像他这样的江湖人，总是盼着自己的衣钵可以得以传承，我既然不争气，他另外找些人教教功夫也不是没可能……”
话说到这里，他像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难道你认识其他什么人，也用过他的功夫么？”
温沉吟摇了摇头，没有再回应。
关于小豆子与曹方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联系，当初她既然没有得到答案，如今想来也不会有结果。
与其在这件事上多加纠结，不如先着眼于解决眼前的问题。
想到这里，她凝了凝神：“既然阿贵是被你所杀，那穿井巷的那场大火，也是你安排的吗？”
“大火？”
马小六愣了愣，似是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昨夜形势危急，杀掉胡氏兄弟和王婆之后，我着急去找阿贵，于是只能请一位朋友帮忙善后……没想到她行事如此粗暴，居然一把火把人给烧了！”
“何止行事粗暴，她为了帮你，甚至把自己也给填进去了。”
“什么？”
马小六赫然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她声称自己被王婆诱拐，继而被胡氏兄弟欺辱，为了泄愤，才将三人杀死，然后引火烧尸的……”
“那她现在如何了，你知道吗？”
“已经京兆尹府的人带走了。”
“……”
马小六听到这里，脸色骤变，过了好一阵，才喃喃应道：“我原本只是想着，让她将那三人的尸体转移走，别被侯爷找到就是了。即便想要一劳永逸，放火烧尸，她也完全有能力可以脱身，又何必把自己牵连进去……”
话虽是这么说，但答案他与温沉吟其实都已经想到了。
阿贵、胡氏兄弟以及王婆都是昨夜之事的涉事人，若是相关人等接连死亡，即便没有直接的证据，顾正霆也会把怀疑对象锁定在她与马小六身上。
但如今，有人用自己的名誉将胡氏兄弟以及王婆的死因昭告天下，那很大可能便可以将她和马小六彻底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温沉吟原本想问他那个女孩究竟是何来历，此刻见他的表情，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候成为马小六的求援对象，两人必定交情深厚。
从对方能够在短时间内谋划全局，并迅速将尸体处理掉的行事手法来看，必定也是个头脑聪颖，有勇有谋之人。
这样一个女孩子，若单纯只是为了帮忙，自会有一千种方式让自己远离险境。
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无非就是想要护比她性命更重要的人。
怔仲之间，温沉吟的眼前浮现出了柳行云的身影。
当初她也是如此这般，不惜遭受酷刑，甚至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要为马小六争取到一线生机。
短暂的沉默后，她轻声安抚道：“虽说你的那位朋友如今去了京兆府，但阿珩和卫宁也已经跟过去了。我会尽量想想办法，让判罚的结果轻一些，等风声过去了，再找机会将她救出来。”
“不必了……”
马小六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自责：“她既有此举动，已然是存了必死之心。我若早知她会如此，定是不会将她牵涉进来的……”
温沉吟赫然一惊，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那姑娘虽然自称杀了人，但毕竟事出有因。按照我朝律法，定会从轻处置，想来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而且此事因我而起，我也不会置之不理，总能找到办法让她早日脱狱，她又何来的必死之心？”
马小六嘴唇嗡动着，像是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
但是最终，他还是轻声应道：“你还记得柳姑娘身边的那名侍女吗？”
温沉吟想了想，眼前很快浮现了一张娇憨的少女面孔。
当初她误会马小六在青楼寻欢作乐，曾经带着卫宁找到了柳行云的房前。
那时前来开门，并因为她的出现连声抱怨的，应该就是马小六口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