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习惯!”
说起眼下的处境,马小六瞬间来了精神:“我长这么大,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呢!这屋子就不说了,就算是刚刚那只花瓶拿去卖了,也够我吃喝不愁好一阵。早知道你家如此气派,我直接跟你回来便是,那里还用赌上那么久……”
这人一心只惦记着银子,对于自己的生死安危却毫不关心,一时间到是让温沉吟事先准备好的安抚之词没了用武之地。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随口敷衍道:“一只花瓶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若喜欢,我让他们再给你送点过来。”
“真的?”
见她如此大方,马小六也不再藏着掖着,当即开始狮子大开口:“既然如此,我看那银质的烛台也不错,还有桌子上的酒杯茶具,柜子上的琉璃摆件……若是你那有多的,都可以往我这儿送,我统统都喜欢!”
想来这小混混出身不高,见识也有限,有心想要敛财占便宜,所关注的也无非就是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若真要计较起来,挂在墙上的那几幅名家字画,到是比他点名索要的这些东西要值不少钱。
温沉吟心下不屑,口中却不说破,随口答应之后,便轻声提醒道:“吃穿用度方面的要求你尽管提,就是一点……方才我听侍女说,你身上戴着的那颗骰子怎么也不肯摘下来?”
“那是自然,这东西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的。”
“不过是一颗骰子而已,为何如此重要?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来历么?”
“你问这个啊?那说来话就长了……”
像是没料到她会忽然关心起自己身上的骰子,马小六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就将它紧紧握在了手中:“这颗骰子是我一位朋友送的,我特意拿去庙里开过光的,庙里的大师傅告诉我,要保赌运亨通,就要一直贴身戴着,要是丢了,我的赌运也就要跟着完蛋了!”
寺庙里的得道高僧会为赌具开光,这话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
见他如此不老实,温沉吟也没了耐性,很快便冷声警告道:“你的赌运会不会完蛋我不清楚,但你既然进了温府,若再戴着这么个玩意四下招摇,完蛋只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
“你说呢?”
在她一脸嫌弃的注视下,马小六“啊”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了。
既然进了温府,他的身份便从赌场混混变成了裴瑾。
那个出身高贵的青年将军身上佩金佩玉都不奇怪,但无论如何不可能会佩带一颗骰子。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后,马小六再是不情愿,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把那颗骰子塞进了内衣里,嘴里还不忘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这地方不是你说了算吗?我看刚才进来的那些人,也没人管这事啊!你又何必那么紧张?”
温沉吟低声叹了口气:“这府中如今的确是我说了算,但一旦我明日进宫,陛下知道了瑾哥失踪归来的消息,后面会发生什么,可就由不得我了。”
“什么???陛下???”
马小六闻言一愣,立马紧张了起来:“听你这意思,陛下该不会是要见我吧?我听说在他面前规矩可多的很,一旦说错了话,可是立马就会掉脑袋的!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可不能不管我……要不你去和那老皇帝商量一下,能不见的话咱们就别见了?”
对于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温沉吟只觉的十分厌烦。
但眼前的危机还需要对方帮忙,她也只能耐着性子为他宽心:“陛下身份尊贵,若知你病重,就算要见,也不会急于一时。只是吧……”
“只是什么?”
“只是瑾哥失踪已有三月,听闻他忽然归来,陛下定会遣人过来探望,到时候免不了还是要应付一番。”
“啊?”
短短几句问答之间,马小六的心情已经忽上忽下地翻腾了好几轮。
此刻听闻还是摆脱不了被盘问的命运,只觉得腿脚都软了:“若是老皇帝真的派人来了我该怎么办?莫说行军打仗的那些事我都不懂,就算云麾将军身边那些家长里短之事,我可也都不知道啊!到时候说话露馅了,岂不是要掉脑袋吗?”
“这些问题难道你现在才想到吗?”
“我不是想着有你在吗……所以就没想那么多嘛。”
“那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办?是想要甩手不干了吗?”
“看你说的……我是那么不讲诚信的人吗?”
眼见他虽然神色惊惶,眼睛却不断四下偷瞄着,显然不舍得就这么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温沉吟这才叹声表示:“瑾哥母亲早逝,父亲又已战死,若是有不得不见之人拜访,你便装作因伤失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便是了。”
“你说的这法子……能应付得过去吗?”
“此事你在赌,我也在赌。既然选择上了赌桌,哪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一切全凭运气而已。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那倒也是……”
有了温沉吟的这番话,马小六总算是宽心了不少。
沉默了一阵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你既能进宫见皇帝,又能和声名赫赫的云麾将军结亲,身份想来也不一般。
如今咱们也算是绑在一条船上了蚂蚱了,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又究竟是什么人?”
从赌坊初见,谈论李代桃*僵的话题开始,到如今坐在了府里,大半个夜晚都已经过去了,此人居然才想起要关心这个问题。
一时之间,温沉吟都不知道是该赞他情绪稳定,还是恨他心大无知。
虽然一直以来的怨恨情绪,让她并不想提及自己的身份,但事已至此,有些事还是需要交代清楚:“这里是当朝侍卫司统领的府邸。”
马小六恍然大悟,口气又是惊叹,又是艳慕:“这么说来,你便是侍卫司统领家的千金了?难怪行事如此威风……光你这出身,便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是吗?”
温沉吟双眼微阖,波澜不惊的表情中多出了一份微妙的恨意:“如果可以,我倒是宁愿不做他的女儿。”
这句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即便马小六如此胆大妄为,一时间也不禁瞳孔震动。
但察言观色之下,他也知道有些话不便追根究底,于是只能哼笑着表示:“你爹这官职也不低,而且又能时时见到皇上。你若实在不想嫁去凉国,不如让他在老皇帝面前求个情,也免去了你各种折腾不是?”
温沉吟心中不屑:“你不了解我爹,对他而言,君王之命不可忤逆,能得陛下为他的子女赐婚,便是光耀门楣的至上荣宠。至于赐婚的对象究竟是哪一个,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何况平阳王世子地位尊崇,声明显赫,他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马小六似是有些不服气:“可是做父母的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这些话也不过是你自己揣测而已,你若去求求他,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不必了!我爹如今远离帝都,消息若是传到他那里,只怕陛下的旨意早已经下来了!”
听他一劝再劝,温沉吟只当他是心中后悔,想要借此抽身。
烦躁之下,说话之间也多出了几分刻薄:“而且说起父母之爱……你不是一生下来就被抛弃了么?就算是这样,你也依旧觉得他们是疼爱你的吗?”
话音刚落,马小六那张一直嬉笑着的脸像是被人重重抽了一巴掌,骤然扭曲了起来。
温沉吟自知话说得太重,歉疚之下,一时间也没有再吭声。
对方再是卑微低贱也好,在父母亲情上的遭遇,只会比自己更不堪。
自己都满心耿耿,难以介怀的情况下,又何必再去刺伤他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温沉吟轻声叹了口气,把口气放软了些:“我心情不好,方才说错了话,你不必介意。若你现在还不困,我便把你入府之后要注意的事,和你交代清楚。”
马小六“嗯”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在她面前坐下。
然而就在温沉吟正打算开口时,他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忽然抬起了头:“那个……有句话我想告诉你。虽然我自幼被抛弃,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但此中必有不得已的原因。即便我不在他们身边长大,但我相信他们一定时常惦记着我……”
他这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也不知是太过激愤,还是迫于温沉吟的威势,而显得战战兢兢。
但这自欺欺人的模样,却还是让温沉吟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眼见对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想要得到她的肯定,温沉吟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想要的回应:“是……我也相信,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一定是有人在惦记着你的。”
第6章 朔漠明月
次日巳时,景阳宫内。
温沉吟坐在正殿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品尝着侍女刚刚端上来的一盘果子。
“这些枇杷是前些日子本宫的兄长特意遣人快马加鞭,从凉国送来进献给皇帝陛下的。陛下顾念本宫远离家乡,定是想念得紧,便往我宫里送了不少。送到之后我一直用冰镇着,倒也还新鲜……阿吟你赶紧尝尝,看看还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