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他的一切,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她记得对方在她面前装傻充楞的模样,记得他为自己刮骨疗伤后,浑身是汗地倒在自己肩头,
记得他将自己从胡氏兄弟手中救出后,那次迷乱的亲热,也记得在花灯节上,他为了不在顾正霆眼前露出破绽,而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还有在暗巷中的那个吻,又旖旎,又炙热,竟是比当初裴瑾印在她额头上的那个吻,还要让她刻骨铭心。
这样的认知让她感觉迷茫恐惧又无所适从,所以才不得不一直极力压抑着,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抗拒着对方的靠近。
虽然她坚信自己从未想过要背叛裴瑾,却也却不敢深究如今的马小六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间熟悉的琴房里,所有的喧扰声都被摒弃。
只有清冽的琴声在耳边回荡,像是母亲温柔的低语,让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确认了马小六便是在归然山刺杀魏弘宣的刺客后,她又是失望,又是痛楚,甚至不惜以一壶毒酒相胁,警告他此后不要再轻举妄动。
可是她也清楚,失望是因为有所期待,而期待只会寄情于自己真心在乎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马小六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开始左右她的情绪,对于他言而无信的背叛,她会愤怒,会鄙夷,会心寒,但绝不会找着诸般借口,继续留下他的性命。
她舍不得他死。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对他动了心。
虽然此刻的她并不愿承认,但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却依旧会情不自禁地去想,马小六如今正在做什么呢?
第70章 夜防
马小六盘膝坐在床上,慢慢地调整着内息。
虽然他知道,若要有效的抑制毒性发作,减轻身体的痛苦,运功时必须要集中精力,不能有丝毫分神,但此刻的他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很少喝酒,但当年混迹青鹞时,他就刻意结识了不少制毒高手。
所以那日,当他拿起酒杯的那一刻,便已经嗅出了异常的味道。
他也清楚温沉吟并没有打算要刻意瞒他,不然以对方的心思手腕,即便真的想要牵制他,也绝不会用这么粗糙的方式。
所以在拿起那杯毒酒后,他没有任何迟疑便一饮而尽,为的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明白,他是永远不会让她为难的。
如今已是毒酒入体的第三日,毒性已经开始有了隐隐发作的迹象。
按照温沉吟当日的承诺,她会给他半枚解药,以保他性命无虞。
可眼下天色已暗,对方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已经忘了这件事,还是怨气太重,才会刻意拖延时间,想让他多受点折磨。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毒酒带来的痛楚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些。
马小六犹豫了一阵,还是下了床,准备去找温沉吟,问问解药的事。
事实上,自他刺伤了对方之后,就一直处在巨大的自责之中,身体上的痛楚反而能稍稍减轻一点心灵上的内疚。
但是除了讨要解药之外,眼下的他又实在找到去与对方见面的理由。
满心纠结之间,他忍不住怀念起了自己刚刚进温府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的他,扮演着的角色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在任何想念对方的时候去见她。
可以缠着她陪自己吃饭,看书,说闲话,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虽然在扮演那个角色时,他清楚温沉吟对他充满了厌恶和不屑,也根本不会把他放在心上,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轻松自在的。
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那样,即便对方的心永远牵挂着另一个人,但至少他可以一直陪在她的身旁。
可是他的命已经不只属于他自己,他的命运也不在只被自己左右。
所以即便是那点最卑微的心愿,如今也已经变成了遥不可望的奢求。
满心感慨之间,马小六轻轻将房门拉开。
目光所及之处,却发现向来安静的小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喜气满满的红灯笼。
这些喜庆的装饰想来是府中的下人为了不久之后的婚事特意挂上的,但此刻看来,却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马小六怔怔看了一阵,满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灯笼摘下来,下一瞬,黑暗中忽然响了一声凉凉的嗤笑。
马小六心下一惊,迅速顺着笑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靠近院门处的那棵大槐树下,一道人影负手而立,像是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什么。
虽然对方隐没在黑暗之中,暂时无法看清他的脸,但从身形气质上看,显然不是府中的下人。
一个外人,能悄无声息的潜进温府,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连他也未曾觉察,必定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一时间马小六只觉得警铃大作,很快低声呵斥道:“什么人!”
对方哼声一笑,缓步从黑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我从此地路过,见府中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想来是好事将近,所以就顺便进门找你讨杯喜酒喝。不过看你如今这模样,倒像是对我不太欢迎了……”
借着月色的光亮,马小六很快认出,那一脸轻笑着的男人,赫然就是时常陪伴在顾正霆身旁,被他尊称为“殷先生”的殷鹤!
只是此人武功极高,行事却十分低调,眼下突然上门,也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顾正霆授意的结果。
马小六与他交过手,自知并无必胜的把握,如今毒性在身的情况下,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能尽力压低了声音:“我与先生虽同为侯爷做事,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先生漏夜前来,究竟所谓何事,不如早些把话说清楚!”
殷鹤显然意识到了他心中的顾忌,口气愈发漫不经心:“你不愿请我喝酒,到也没关系。只是这府中这么热闹,你确定要站在这和我把话说清楚么?”
温府之中下人众多,光是这西院之中,负责侍奉他饮食起居的婢女就有好几个。
外加此刻府中上下都在尽力筹备着温沉吟的婚嫁之事,作为这场盛事的主角之一,指不定会有人随时登门。
虽然以殷鹤的身手,即便被人发现,也足以全身而退。
但若是惊动的温沉吟,结果只怕难以预料。
对方特意上门,必然不会那么轻易能被打发走。
但要在温府之中找到一个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之处,又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思绪飞转之间,马小六忽然间灵光一闪。
虽然他明白那个地方对于温沉吟意义重大,绝不愿旁人轻易踏足,但情急之下,他还是低声表示:“先生若有要事要谈,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敌方,还请先生移步。”
殷鹤低低“嗯”了一声,也没多问,很快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一路想着西南向而去,半途虽然见到了几拨行色匆匆的侍女,但在马小六的小心避让下,倒也没有露出行踪。
片刻之后,一栋被花树环绕着的小屋子轮廓渐显。
马小六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了下来:“这地方向来是府中禁地,应该不会有人打扰,咱们进去说话。”
殷鹤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屋子,口气中多了一份玩味:“这是什么地方,竟成了温府的禁地?”
马小六沉默了片刻,这才轻声应道:“这里是温夫人的琴房。”
在他刚刚住进温府那阵,很喜欢四下闲逛。
虽然在卫宁看来,他是久贫乍富,忽然住进了一所大宅子里,所以总是想摸摸这座宅子的家底,看看能捞到什么便宜,但他心里清楚,他只是想认真了解一下,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孩,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对于他放肆无状的行径,温沉吟虽然并不阻扰,但却严整警告过他,东南角的这间屋子乃是禁地,若非她允许,绝对不能擅自进入。
当时的他虽然点头称是,一脸乖巧,但还是忍不住拐弯抹角的一再打探,那间屋子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大概是为了防止他好奇心作祟之下,不知轻重的跑到屋子里来捣乱,温沉吟特意选了个时间,亲自陪着他进屋看了一遍。
发现被温府上下视作的禁地的地方不过只是间普普通通的琴房,里面放着的也不过就是几架古琴和一些字画书籍之类的东西后,他虽然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但心中却越发好奇。
后来,从下人之间那些零零碎碎的对话中,他终于知道,那间屋子是温沉吟的母亲生前最喜欢呆着的地方,承载着她们母女之间许多温馨的回忆。
知道这一切后,马小六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间屋子。
但他的心中,却无数次的幻想过温沉吟幼年时,和母亲坐在琴房里嬉笑撒娇的模样。
如今为了避人耳目,他将殷鹤引至此地,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