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房门并未上锁,但他的手握住门环之后,还是犹豫了好一阵,才轻轻把门推开了。
屋中一片漆黑,所有的物件摆设都只能看到浅浅的轮廓。
空气中浮尘飞扬,带着一股时光留下的味道。
像是怕惊扰到那些封尘在这里的记忆一般,进屋之后,马小六便浑身僵直地站在了原地,连呼吸都是静悄悄的。
殷鹤却像是对这屋子里的一切颇有兴味,左右看了一圈后,竟将衣袍一掀,大刺刺地在那架古琴前坐了下来。
马小六实在不愿见他如此造次,终于主动打破了沉默:“先生今日前来,可是奉了侯爷之命?”
“你说呢?”
殷鹤哼声笑了笑,口气里多了几分嘲讽:“你自作主张,屡次打乱侯爷的计划,事后还多加掩饰,试图为自己开脱。你当侯爷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马小六垂着眼睛,声音也低了下来:“归然山之事,实属意外。我原本已将惊马诱至风鸣崖,却没想到六殿下竟能大难不死……”
“就算凤鸣崖之事是个意外吧,那后来呢?出崖之前,你明明有机会取他性命,最后为何却突然停手?这其中的原因,还需我多说么?”
殷鹤哼声冷笑着,口气越发不屑:“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不是觉得有你这张脸做筹码,侯爷就算再是不满,也得留着你这条贱命?如今大婚之事又已经被摆上了台面,你就打算干脆顺水推舟,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不仅能抱得美人归,还能就此顶了云麾将军的身份,从此在这京城里逍遥快活,是么?”
马小六似是被他戳穿了心事,口气变得有些狼狈:“先生误会了,我没有这样想过……”
对于他的辩解,殷鹤却像是根本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是否误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侯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当初他在裴瑾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将他视作自己的亲儿子一般,但发现他无法为己所用后,一样可以毫不手软的舍弃,你若再这样首鼠两端,心思不定,理应知道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马小六像是被他的警告震慑住了,沉默许久之后,才嗫声应道:“自侯爷将我救下那一日起,我便说过,此后我的命便是他的。但凡是侯爷之命,我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温小姐与侯爷所谋之事无关,能否请侯爷高抬贵手放过她?”
“所以你这是在与侯爷谈条件吗?如此看来,你对那位温小姐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一番冷嘲热讽之后,殷鹤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此事你倒可放心,温小姐也算是侯爷看着长大的,若她不与侯爷作对,侯爷自然也不会与她为难。”
马小六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就此放下。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表示:“殷先生,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还请你回去转告侯爷,只要他能放过温小姐,我此后定然不会再让他失望!只是这府中人多眼杂,实在不宜久留,先生若无其他事,不如就此别过……”
“你急什么?”
殷鹤笑了笑,抬起手来在那架古琴上轻轻一拨:“看你这模样,难道是害怕温夫人的鬼魂知道了你对她女儿的心思,来找你麻烦么?”
马小六眼瞳一震:“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方才不是说,这里是温夫人的琴房么?想来即便她已经死了,也定会时常回来瞧瞧。”
殷鹤微声一叹,站起身来:“温夫人当年弹得一手好琴,尤其是那首《秋风词》更是意境悠远,令人闻之欲醉。只可惜她这一走,这样的琴声倒是再也听不见了……”
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响。
殷鹤眉角一抬,瞬间手掌一抬,朝着博古架的方向凌空劈去
随着“轰”的一声响,堆满了各种琴谱古籍的博古架轰然坍塌。
尘土飞扬之下,一道孓然而立的单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第71章 杀母之仇
马小六万万没有想到,除了他与殷鹤之外,琴房中还有第三人的存在,一时间脸色骤变。
意识到藏身在琴房中的人正是温沉吟后,他当即疾步而上,挡在了她的身前。
温沉吟却像是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眼睛只是紧盯着殷鹤的方向。
僵持之间,殷鹤主动笑了起来:“温小姐,好久不见……今日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温沉吟很清楚,自她在归然山打乱了顾正霆的计划后,对方大概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大概也是顾忌着马小六这颗棋子。
眼下殷鹤一脸客气,无非也就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如果她能装傻充楞,不介入到这场是非中,对方看在马小六的面子上,或许还能暂时放她一条生路。
对于顾正霆的狼子野心,她早有觉察,也知道此刻撕破脸,除了白白赔上一条性命之外,没有半点好处。
但是那个一直藏在心中,却始终无法的解的疑惑,还是让她忍不住开口应到:“殷先生客气了……您难得上门做客,我理应尽地主之谊。只是在此之前,我尚有一事,想向先生请教。”
殷鹤似乎也被她这过于冷静的态度挑起了好奇心,当即点了点头:“温姑娘有何事要问,但说无妨。”
温沉吟看着他,波澜不惊地声音里带上了一点颤意:“家母喜好弹琴,京中所知之人不少。但那首《秋风词》是她与家父的定情之曲,平日里极少弹奏。先生究竟是何时何地,因何种机缘听到的?”。
殷鹤愣了愣,很快嘴角一弯,勾起了一个笑容:“往事已逝,温姑娘何必要问得那么清楚?”
清浅的月光下,他的那个笑容看上去傲慢又僵硬,带着一股诡吊的气息。
那一刻,十九年前的画面扑面而来,将她彻底淹没在了痛苦的回忆里。
那一年的中秋夜,因为丈夫久久未归,谢安凝回到了这间琴房,开始练习打算在宴席上表演的乐曲。
在此期间,年幼的温沉吟拎着一盒糕点,兴致勃勃地跑到了琴房门口。
因为不希望那样美妙的乐曲被打断,她安静地在门口站了好一阵,直到一曲终了,才小心翼翼地敲开了房门。
得知那个食盒是丈夫特意托人送回来后,谢安凝显得很高兴,很快就捡出了几块,想让女儿尝尝。
但年幼的温沉吟却对那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很是好奇,一直缠着她追问不休。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了母亲刚刚那首曲子名叫《秋风词》,源自与诗人李白的同名诗作。
因为弹奏中涉及到了“荡吟”、“双撞”、“沸滚”等技法,练习起来十分不易。
为了能弹好这只曲子,当年的谢安凝时常会坐在窗下,对着院中的红花拂柳一遍遍的勤奋练习。
而她不知道的是,很多时候,温北堂也会站在一墙相隔的地方,静静聆听着。
后来在一次温家的家宴上,温北堂的双亲向他提起了婚娶之事,表示朝中好几位大臣都表示想要将女儿嫁入温家的意思
心慌意乱之下,当时正在弹奏这首曲子的谢安凝接连弹错了好几个音。
那日宴席散去之后,温北堂特意等在了她回屋的路上,问她究竟是有怎样的心事,才会将平日里熟及而流的曲子弹错。
谢安凝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意中人居然留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惊羞交集之下,不禁红了眼眶。
温北堂也从她那黯然神伤的反应中反应了过来,没在继续逼问下去。
然而当天夜里,他就向自己的双亲表明了非谢安凝不娶的心思。
自那之后,那首《秋风词》便成为了深藏在谢安凝心中的一段特别的存在,平日里从不轻易弹奏。
只有阖家团圆之时,她才会拨弄琴弦,与丈夫一同回忆当年两情相悦时的美好时光。
当时听完了这段故事之后的温沉吟只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在她心里,父亲是那么一个严肃刻板又不近人情的人,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妻子,也很少会与什么温情浪漫的举动。
她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一个人,会有那样细腻温柔,可以为了爱人奋不顾身的时刻。
惊诧之下,她也开始憧憬父亲回来后,母亲在他面前弹奏起这首曲子的景象。
她想那个画面一定是既甜蜜,又温柔。
巨大的憧憬之中,她满面笑容地把一块糕点塞到了母亲手里,就盼着对方吃完之后,把这她和父亲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浪漫故事继续说下去。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块糕点吃完之后,等待她的是谢安凝中毒之后,痛苦倒下的身影。
为了找出毒杀母亲的凶手,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放弃追查,甚至在跟踪贺氏兄弟的过程中,几乎陪上了性命。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当日所发生的一切逐渐被时光所掩埋,那些事实而非的证据让她逐渐意识到,也许穷尽一生,她都无法找到毒害母亲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