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笑了笑:“倘若你我真是来博虚名的,听他这样安排,岂不高兴?而他也能支开你我,专心军务。”
谢元茂恍然大悟:“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
萧远又提起另一件事:“你可知,今年秋季铁勒人来犯,安西都护府的将士没让他们讨到便宜?”
“听说了。”谢元茂早就眼馋,也想做个英雄,“陛下还重赏了董奉识和众将士。”
地炉燃得很旺,谢元茂眼馋的军功,萧远又何尝甘心让与旁人。
他语气笃定:“铁勒人没抢到粮食,这个冬天不好过,他们还会再来。上回他们兵力折损惨重,这回大抵不会攻击主力部队,而是从侧翼偷袭劫粮。”
谢元茂半信半疑:“殿下是说,咱们在西城门也有机会立功?”
萧远笑而不语。
不出他所料,第三天清晨,屋外喊杀声四起,兵师正在外头操练。
谭进来传达董奉识的军令。
董奉识连面都懒得见他们,直接安排他们去驻守西城门。
大雪纷飞的天,戈壁滩上白茫茫一片。
萧远到达西城门时,看见平地建起九尺高的土城墙,城门外那条又长又窄的通道只能供两人并*肩而行,马车更是不能通过。
守城的将士觉得萧远是娇生惯养的皇子,不是能吃苦的战士,很不愿意搭理他。
萧远倒也沉得住气,每日领着自己的人马同边军一起外出巡逻,得空时,便与城中小贩和差役交朋结友。
如此,他在西城门驻守了半月。
知他从不说妄语,谢元茂也跟着每日或操练或巡视,耐心等待敌军进犯。
这日中午,谢元茂在城楼上看守城门时,就见萧远从外面巡逻回来,还抓来两胡人汉子。
这二人被五花大绑,李仲武和顾垨两兄弟各自看守一个。
萧远回到营房,对谢元茂说:“咱们今晚就动手,杀到敌营去。这两个舌头交代,他们的人五日之后就来劫粮。”
舌头是大营里常用的黑话,指抓来的敌军俘虏。
谢元茂瞪大眼,一时转不过弯来:“啊?不是说敌军五日之后才来进犯吗,怎的变成我们杀过去?”
萧远摸出随身带的小马泥哨,细细擦拭:“守城是御敌,杀到敌营也是御敌,有何不同?”
他看着泥哨时眉眼那样温和。
说出话却叫谢元茂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人哪里还是弘文馆那个瘦弱的三皇子。
分明是头狼崽子!
当晚,萧远带着百余兵甲组成的小队,摸黑杀到敌人探子的帐篷。
抓了十几个敌军,他又带着小队连夜跑了十多里地,找到敌军主力。
塞外的风沙撕扯着敌营的帐篷,喊杀声中,萧远正同这群胡人的首领兵戈相交,一个东西从他怀中滚落到地上。
谢元茂一刀结果了一个胡人,余光看见掉在地上的,是萧远从不离身的泥哨。
那胡人首领生得高大,脖颈上带了串狼牙项链。他用刀尖指着泥哨,对萧远狞笑:“你女人的?等宰了你,老子也要尝尝她——”
萧远眼前闪过孟薇天真懵懂的小脸,他原想活捉此人,然而现下,他改主意了。
少年瞳孔骤冷,一刀贯穿对方胸膛。
胡人首领低头去看插|进胸口的刀,还没反应过来。
萧远又将闪着寒芒的利刃捅得更深,紧接着迅速抽刀。
鲜血喷涌染红了狼牙项链,那胡人霎时断了气。
萧远捡起泥哨擦干净,妥帖收好,提着刀一声不吭出了帐篷。
剩下的敌人群龙无首,都被活捉了。
谢元茂看着躺在地上敌军首领的尸首,摇头:“你说你骂就骂,扯那哨子的主人干什么?这回死透了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白茫茫的戈壁滩上,萧远带队回到西城门。
守城的将士急得冲底下把门的兄弟们大喊:“快开城门!纪王回来了,他没死!”
谭进昨夜接到兵师报告,称萧远离奇失踪。
以为皇子在自己手里被敌军抓走了,他连夜赶到西城门查看情况,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怎么回事。
一听说纪王回来,谭进冲到城门楼上,就见清晨的曙光照在年轻英俊的少年脸上,萧远微仰着头,脸颊和铠甲沾上血迹。
他身后,几百个俘虏被反绑着排成长队。
谭进呆愣片刻,看向萧远的眼神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
回过神来,他赶忙跑下城楼,亲自在门口恭迎萧远进城。
俘虏和余下的事,都交由他来处理,萧远拼杀了整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营房。
他脱下身上铠甲,用热水擦掉身上敌人的血迹。
小马泥哨也沾了血,萧远细细将它擦拭干净,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我答应你的,一定会活着回去。”
他擦洗完,换上干净衣裳出去。
陈牧才迎上前,悄声禀告:“殿下,董将军来了,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萧远:“怎么不早说?”
陈牧苦笑:“董将军不让,他一定要等殿下休整妥当。”
萧远出去相迎。
董奉识正和谭进说话,见他出来,连忙笑着迎上去:“我听闻纪王英雄出少年,昨夜擒获了敌军,特来恭贺。我已备了酒肉,晚上兄弟们好好喝一场,不知纪王可愿赏光?”
谢元茂在一旁得意地笑,终于叫这老将知道他们不是吃白饭的,肯拿正眼看他们了。
萧远也笑起来:“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寒冷的冬夜四周漆黑,只有校练场燃起熊熊篝火,火焰将干柴烧得噼啪作响。
萧远长得很像他美丽温柔的母亲,眉目之间又带着属于陛下的英气,但周身的气度最像他那位御敌无数的祖父。
董奉识年轻时,有幸面见过先帝,他看着萧远微微出神。
像,太像了,这神态和举止,活脱脱是按着先帝的模子刻出来的。
西城门的将士们大碗喝着米酒,大口吃着烤肉,好不快意。
“来!”董将军举起酒碗,笑道,“我敬纪王一杯。殿下一来,不损一兵一卒便给我安西都护府立下一功。我已修书给朝廷,为纪王请功。”
董奉识一口饮尽碗中酒水,然后看向萧远。
萧远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愣住。
从前听说边师爱喝后劲大的酒,今日他尝过才知,这酒浓烈,他喉咙辣地像被火烧一样。
董将军仰头哈哈大笑:“殿下莫怪,咱们边塞的酒不如宫里的贡酒温柔回甘,辣着殿下了吧?哈哈哈哈。”
萧远执着酒碗:“还好,将士们舍身忘死,当饮烈酒。”仰头,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边军将士们纷纷鼓掌。
“好!”
“纪王痛快!”
战士们爱憎分明,不懂朝廷那些弯弯绕绕,只要一起保家卫国,便是过命的兄弟。
谢元茂也憋着一口气把酒一饮而尽。
谭进大笑着拍他肩膀:“好兄弟!痛快。”
将士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庆祝萧远打了胜仗。
萧远头一回看见这么豪迈热闹的景象,那是他在京城从没见过的。
天上纷纷扬扬落下雪花,董奉识喝得半醉,和谭进耳语:“纪王这小子行!我喜欢!”
谭进点头:“主帅,咱们先前都看走眼了,还以为纪王同宁王一样,没成想,他是真不错。”
篝火旁,萧远仰头望着冬夜里天上的星星。
谢元茂抱着酒坛子,醉醺醺问:“殿下又想家了?”
塞外的星星比京城亮得多,一闪一闪,缀满夜空。
“想,无时无刻不想。”萧远多希望孟薇也能看见这些星星,她一定会觉得稀奇。
此时,京城也正在下雪。
有了萧远给的《造纸术》,孟薇又做了许多次尝试,终于得到质地细腻的黄麻纸。
她做的麻纸量不多,想先试着售卖,居然也卖得不错。
夜里,孟薇坐在温暖的炉子边,翻看《造纸术》,忍不住想起萧远来。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苦寒的边塞。
第23章 喜欢他吗
孟薇爱惜地翻看手里的《造纸术》,这上面字迹工整,运笔苍劲有力。
看得出来,笔迹的主人书写时很认真。
看着看着,她却叹气,被萧远气笑。
那时他把书给她,她没有过问是谁送他的,而是忍不住哭鼻子,缘由正是这字迹。
上辈子在纪王府养生,萧远写的一笔好字,她见过许多回,自然认得他的字迹。
所以她一看笔迹就知道,这本书约莫是萧远在哪里寻得,辛苦誊写了副本送给她。
什么旁人送的,他拿了无用,都是骗她的话。
这人性子别扭得很,哪怕对别人好的时候,他也要遮遮掩掩地不肯说实话。
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千里之外的交河县一片寂静,大家都睡着了,只有巡逻的兵甲还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