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薇脸蛋微红,她熬了姜汤让长生给爹娘和祖母送去,这一碗是特意给萧远留的。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能告诉大姐姐呢。
这时马车停下,丫鬟撩开车帘:“二位姑娘,朱雀大街就在前面了,那边人多停不了车,二老爷让把车停在这里,委屈姑娘下车一起走过去。”
这一打岔,孟娥忘了瓷罐的事,孟薇暗自松了口气。
孟薇和二房一家来的早,朱雀大街上的百姓三三两两并不多,倒是宫里的送灵队伍排成两行,侍立在街道左右。
阿橙撑着油纸伞,孟薇看见各位高官显贵都有自己的仆从在旁伺候,其中也有萧远府上的岳公公。
她想了想,对二房夫妇说:“叔叔婶婶,我和熟人说几句话,马上就回来了。”
“你快去快回,一会人多了,怕有拐子混在人堆里。”孟薇的二叔没阻拦,他也知道侄女开纸坊和铺子的事,以为是生意上往来的熟人。
这时,纪王府也和别的皇亲贵戚一样,在路边搭了帐篷做路祭,孟薇走到帐篷外,就碰见刚要入内的岳公公。
岳公公认得她,二人略作寒暄后,孟薇问:“岳公公,殿下还在宫里吗?”
岳公公:“正是,殿下奉命协理丧仪,怕是要等老太妃的梓宫出宫后,殿下才会跟着队伍出来。”
女孩子生得貌美,又知冷知热,岳公公喟叹,难怪殿下喜欢,可惜,就不知这姑娘怎么想了。
孟薇拿出一直护在怀里的瓷罐:“我瞧着天冷,熬了些姜汤想送殿下,能不能麻烦公公转交?”
岳公公求之不得,连忙接过姜汤:“孟姑娘有心了,我替殿下谢过姑娘。”
二人客套一番,孟薇便要告辞,这一回头,正正撞见回来的萧远。
孟薇脚步僵住,见萧远没撑伞,衣裳也湿了,最叫人心惊的是他嘴角的血迹和丧服上的无数鞋印。
她心里无措,萧远这是被谁欺负了吗?
二人对视,萧远站在雨里狼狈极了。
他是回来换衣裳的,不曾想孟薇也在。
他在帐篷门口顿住脚步,不知该和她说什么,默了默,还是一声不吭地进了帐篷。
萧远嘴里含着血腥味,一回头,见孟薇也跟进来。他哑声说:“不怕被人说闲话?快出去。”
孟薇心里闷闷的,咬了咬唇,转身走了。
女孩子穿着素色袄裙,头上只有一支素银簪,萧远看着她转身出了帐篷,背影气呼呼的,他心里有些凄苦。
只不过,孟薇没走,她端起被岳公公煨在炉子上的姜汤,又回到帐篷内。
萧远还站在原地,见她又回来。他张了张嘴,想叫她快走,别和他沾边,尤其现下他惹了陛下盛怒。
下一瞬,一个温热的瓷罐被放进他冰凉的手里。
“殿下抱着它,暖暖手。”孟薇托着他的手,抱住盛装姜汤的瓷罐。
女孩子指尖柔嫩,触到他的手背,像小猫爪一样轻轻挠着少年的心神。
萧远呆在原地,拒绝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明明知道她不会喜欢自己,可是短短一瞬的空欢喜,他也想抓住。
孟薇仰头看着少年,她担心他,没办法丢下他不管,哪怕他方才说话那么讨人嫌。
孟薇心里幽幽叹气:“天气冷,我担心殿下,所以熬了姜汤送来,殿下多少喝一口,好不好?”
她嗓音软绵绵的,被她这样仰着小脸望着,任凭是谁,也会心软的。
可是萧远别开脸不看她,好半晌,跟个闷葫芦似的。
孟薇茫茫然,软软唤他:“殿下?”是不高兴她待在这里吗?
萧远绷着身体,心跳剧烈,她央求人的时候,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真是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偏她什么也不知道,一个劲地软软唤着他。
他实在招架不住了,一仰头,把一罐子姜汤全喝了。
姜汤的辣味入喉,萧远嘴角伤口刺痛,整个人却委实从里到外暖和起来。
孟薇眨眨眼,啊,全喝了呀?
萧远沉默不语,恼恨自己没出息,对她言听计从,下回她让他死,他是不是也要去死一回?
陈牧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从帐外进来,盆里的水是给萧远擦洗用的。这趟回来,萧远本就是为换下弄脏的丧服。
孟薇很想安慰萧远,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况且他又得赶回宫,耽搁不得。
一时情急,她从佩囊里摸出用帕子包着的东西,拈起一粒放进萧远嘴里。
她身量比少年矮,在萧远面前她得踮起脚尖,温热指尖触到他嘴唇,离得近了,女孩子带着桂花香的呼吸轻轻浅浅落在萧远鼻尖。
萧远反应迅速,明明可以躲开她,却任由她喂他吃东西,而他绷着身体几欲被她逼得羞死过去。
孟薇什么也不知道,还仰着小脸蛋对他笑:“殿下别不高兴了,我给你糖吃,你是天下最最厉害的人,真的。”
她说了这么幼稚的哄人高兴的话,偏偏萧远还信了。
等孟薇转身出去了,岳公公拿着干净的丧服进来。
帐篷外面太阳破云而出,萧远红着脸低眸,看门口洒落一地的碎金。他不是六郎,他有孟薇,他不会坐以待毙。
第44章 嫉妒
萧远换了身干净衣裳赶回偏宫,不多时,出殡的吉时到了。
阴雨绵绵的清晨,齐太妃的棺椁被众人抬出宫门,送殡的队伍走在朱雀大街上,左右挤满围观的百姓。
孟家的位置稍微靠前,孟薇担忧地在出殡队伍里找寻萧远的身影。
先前只想着宽慰他,如今她才察觉出不对劲,萧远再怎么不得圣宠也是亲王,敢在陛下生母的丧期对他动粗之人,不用猜,只能是陛下。
孟薇心里猛地一揪,不敢想象萧远的日子有多难熬。
送葬的人很多,齐太妃的棺椁排在最前面,陛下只送到宫门外,而棺椁后面跟着的便是太妃的子侄和孙辈们。
孟薇焦急的视线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颊,在被冷风吹得手脚麻木时,终于对上萧远恰好看过来的目光。
这会少年骑在马背上,衣着干净不复先前的狼狈,孟薇揪紧心才稍微缓了缓。
隔着熙攘的人群,萧远的目光仿佛这日三月的雨丝,轻轻落在她身上,那双眼睛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孟薇知他才被陛下责罚,这会正是齐太妃出殡的紧要时候,街上人多眼杂,倘若被哪个有心人抓住错处,不知陛下又要怎么罚他。
她安静地站在人群里,目送他和出殡的队伍离开。
孟薇永远不会知道,萧远并不是无意间撞见她的目光。从踏上朱雀大街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送灵的百姓里寻找她。
早在孟薇看见他之前,他就已经望了她良久。
三月的寒风刮过耳际,萧远抿唇,心知此刻无数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他其实不该把一颗心放在孟薇身上,但明知心尖上的姑娘在这里,他便做不到不去追寻她的身影。
他走在通往陵墓的道路上,心里回忆孟薇的一点一滴。
她曾冒着倾盆大雨,在猎场救了他和陈牧。
也曾在京城的路上,用姑娘家柔软善良的心,保护那时饥肠辘辘的他。
还有那时在帽儿山上,她不顾安危上山寻他。她为他流泪,为他疗伤,陪他一起在危机四伏的夜里寻找下山的路。
孟薇很好,比他知道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
他曾经想要远离她,如今只觉得,那时的自己蠢极了。
倘若他从没被那姑娘眷顾过,或许他能逼自己对她放手,别叫宫闱的卑劣沾染了她。
可如今,萧远不愿意了。
一想到将来,她或许也会用同样的温暖去关怀另一个名为她夫君的男子,他便忍不住地嫉妒那人。
萧远心里盘算,齐太妃的丧事还得耽搁不少时日,等他从皇陵回来兴许便是四月底了。
孟薇的生辰在六月,他该送她什么作为生辰礼?
从前,他也为孟薇准备了许多礼物,却没有一样最终送出手。
可是如今她长大了,在他说了喜欢她以后,她也没有厌恶地躲开。
那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可以再试着争取她的青睐?
萧远有些高兴,他身上被陛下揍的伤还在疼,嘴角的淤青也没消散,可那时孟薇眼里的怜惜,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尝出了几分甜。
疼算什么?被她同情总比被她无视来得好,只要被她看见,他甘愿再挨一顿揍。
队伍继续行进,没人留意的角落,另一个人的目光也落在少女身上。
宁王正恼恨陛下遣他出殡却把太子留在京城,神色不耐烦地扫过人群,忽然像被什么定住一般。
那是一抹素色的身影,她站在死气沉沉的送丧人潮里,像是过分耀眼的明珠,霎时吸引了他所有的神思。
那少女的容貌十分明艳,与周遭乌泱泱的人群格格不入,有她在的地方,再光鲜亮丽的人也被衬得灰头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