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薇想,大抵又是陛下厌弃萧远,不愿意他在白天招摇离开罢了。
来到屋外,她被冷风吹得一抖,连忙裹紧身上的披风。
戚妈妈已经在屋外等她,孟士衡也出来为她们母女送行。
一路上雨水泥泞,好不容易孟薇的马车到达了西城门,她透过车帘却没看见汤府的车,更别说萧远的车驾了。
孟薇小脸着急。
孟士衡安慰她:“稍安勿躁,你姨父已同我约好,断然不会失约。他们兴许在城门外等着,咱们出去就能看见。”
守城的士兵给他们开了门,来到城门外,汤府的三辆马车果然等在城墙下,一起的还有一列兵师。
汤蕊看见孟薇过来,欢喜地向她招手。
孟家一家三口话别后,孟士衡依旧回城去。
孟薇则终于放下心来,窝在母亲怀里打了个哈欠。
等到翌日清晨她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树上露珠晶莹。
孟薇骑着枣红小马,来到队伍中间萧远的马车旁:“殿下。”
少女清凌凌的嗓音混着马蹄声荡进车帘内,萧远执书卷的手一滞。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抬手掀开车帘,小姑娘便带着一身沾染了外头阳光的桂花香,正正撞进他眼里。
萧远抿唇,余光快速掠过不远处的李公公,那人阴狠地瞧着这边,不知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萧远语气冷淡:“你来做什么?”
早知他年少时性子不好,孟薇依旧好声好气:“我也要回京。”
萧远皱眉,扫了一眼她手上被缰绳勒出的红痕,冷道:“走开,别再跟来。”
孟薇眨眨眼睛:“可是不跟着殿下的队伍,路上遇到豺狼虎豹,我和阿娘会被吃掉的。”
萧远心里自嘲,跟着他,只怕会碰上比豺狼虎豹更可怕的事。
然而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他别过眼,唰的一声关上车帘。
孟薇呆了呆,其实还是有些委屈,可她心肠柔软,恩人正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不能同他置气。
她袖囊里藏着一个桂花香囊,原想送他,这会不是时候,她只得调转马头。
离开前,孟薇又回头看了一眼车窗,可是车帘始终关着,她咬唇,终于还是走了。
车帘内阳光照不进的角落,萧远手执书卷,目光却落在帘子上,直到看见她平安离开。
“殿下好狠的心呀。”李公公纵马过来,哪怕笑着说话也藏不住眼底的阴狠,“人家主动来请安,殿下怎么不理呢?老奴都心疼她了。”
萧远的语气比冰还冷:“这种攀附权贵之人,理应撵走。”
李公公掩唇笑:“哎呀,老奴还担心殿下着了她的道。这种身份低微的小丫头心眼子最多,一旦得见殿下这样的王公贵族,可不得装出一副可怜样嘛。”
他满意地离开。
出发前,宁王许诺只要他办成那件事,便保他一世富贵。倘若那丫头和纪王相识,说不定会碍事,还得费点力气除掉她,如今他们不认得,倒是为他省了事。
第6章 撵她走
众人赶了大半天的路,快到正午的时候,孟薇的姨父汤将军命令队伍停下来埋锅做饭,顺便歇脚。
孟薇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手里捧着用芦苇叶包裹的周妈妈做的玫瑰米糕。
陈牧到的时候,她刚好吃完。
她甜笑起身,拍拍手上的糕点碎渣,把身旁的芦苇叶包裹递给陈牧。
陈牧双手接过,方才自家殿下赶小姑娘走的时候他看得真真切切,这会又来叨扰她取殿下的膳食。
陈牧心里发虚不敢拿正眼看她,愧疚道:“姑娘别怪殿下,李公公的眼线多得很,殿下许是怕姑娘被他们盯上。”
孟薇点头:“陈大哥不用多说,我都知道的。你快把米糕给殿下送去吧,别叫他饿着了。”
那人曾经不顾性命安危救过她,她忆起在纪王府养病的日子,还曾好几次看见他为陈牧的灵位上香。
他绝不是冷酷苛刻的人。
所以,不论年少的他多讨人嫌,孟薇也做不到记恨他。
陈牧红着脸挠头,觉得小姑娘周身都在发光,说她是救苦救难的神女下凡也不为过。
就这样,一连数日都是孟薇偷偷从家里把饭菜拿出来,陈牧则悄悄过来拿,就像在驿站时一样。
只是行进的队伍人多眼杂,时间久了,还是被李公公的人发现。
那天正好是陈牧去找孟薇取晚膳,小太监偷偷跟在后面,回去后便把事情向李公公禀报了一通。
李公公气得摔筷子:“我说呢,难怪了。难怪毒不倒纪王,原来他根本没吃那些饭食!”
李公公眼底阴狠,悄声吩咐小太监:“你去告诉孟家母女,让她们到队伍末尾去,就说是纪王的命令,一刻也不许耽误。”
小太监垂着脑袋一脸为难:“公公,这能行吗?纪王没说这样的话,万一她们较真找上门来,咱们怎么应对?”
“不可能。”李公公笑着欣赏自己的指甲,“那臭丫头削尖了脑袋巴结他,定是以为他身为皇子就前途无量,却不知在宫中他屁都不是。凭她这点见识,她就不可能敢来。”
小太监一听,笑着应下,赶紧跑去传令。
那时孟薇和冯氏正在吃晚饭。
小太监跑来,昂着头说完李公公教他的话,还不忘冷笑着看看饭菜,又看看孟薇的脸,补了一句:“二位还请动作快些,可别慢吞吞的又把*殿下得罪了,叫我们这些宫人难做!”
他趾高气昂地撂下话,转身就走了。
孟薇指尖一颤,嗓子里像堵了块石头。
李公公定是发现了饭菜的事。
暮色里,孟薇不安地抬头望向队伍后方。
昨日她偶然听兵甲谈笑,他们说起夜里值守的时候,曾经看见好多双泛着绿光的眼睛,估摸着全是偷偷尾随队伍的狼群。
它们一定是在寻找最软弱的人伺机捕猎,队尾不安全,她可以去,但阿娘不行。
越想越愧疚,孟薇垂首,对冯氏坦言饭菜之事。
“阿娘,这件事怪我,是我连累了阿娘。殿下不知道饭菜的事,绝不是他要赶我们走,一定是李公公的意思。”
“娘知道的。”
知女莫若母,冯氏轻拍她胳膊,语气十分温柔:“每日的饭菜都有数,你拿走多少,我怎会不知?我担心你把饭菜拿给殿下,自己却饿肚子,索性叫周嫂每顿饭多做些,总不能叫我的闺女饿肚子吧。”
冯氏淡然地笑了笑:“天大的事,咱们也要先吃完饭再说。左右这是你姨父的兵师,就算在末尾,也不会不管咱们。只是,咱们也没必要告诉你姨父这件事,省得他和你姨母操心。”
孟薇的性子素来乖巧柔软,从来没有违背过父亲母亲的话。
可是这一回,她摇头,小脸倔强:“不,阿娘,我去找李公公。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面对,却不能让阿娘也去。”
她想得再清楚不过,李公公已经欺到她们跟前来,倘若今日低头,往后就得次次低头。
不能就这么算了。
冯氏看出她说的不是气话,担心她去找李公公理论反倒吃亏,赶忙要去拉她。
她却转身跑了。
冯氏着急唤来阿橙和戚妈妈:“阿橙,你快跟上去劝住她,我和戚妈妈随后就到!”
“夫人别急,我这就去。”阿橙慌忙跑去追赶孟薇。
她们这边着急忙慌的。
另一边,也有人悄摸把小太监告密一事知会给了陈牧。
马车外,陈牧急得满头大汗:“殿下,饭菜的事是我去求的孟姑娘,她不过是好心帮忙。眼下我没事,那太监却想撵孟姑娘和她阿娘走。”
天边仿佛裂开一道血口,血红色的晚霞刺进车里,映在少年因瘦弱而略显苍白的脸颊上。
萧远唇线紧抿,心绪纷乱难明。那小姑娘总来寻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废太子,可她就像是根本不在乎,依旧傻乎乎地哄他高兴。
他摆脸色撵走她,她委屈难堪,他都看在眼里,以为能吓走她。
可下一回,她还是会欢欢喜喜来找他。
他讨厌她总是过来,可他更不愿意把她弄到危险的队尾去。
萧远一时恍惚,他真的讨厌她吗?
还是讨厌受了他人恩惠,却无法护他们周全的自己?
萧远望向四周密林,其中潜伏的豺狼虎豹最擅袭击妇孺,若她和她的家人遇险,兵甲恐救援不及。
陈牧着急:“殿下,要不我去和李公公认错,殿下当着他的面重重罚我,兴许他就不会罚孟姑娘了。”
萧远敛眉:“不可。眼下他只想支开孟家人,万一察觉此事能牵制于我,只怕更不松口。”
更甚者,恐怕会葬送了小姑娘性命。
萧远垂眸,孟家是汤淮安的姻亲,这次又是汤淮安领兵护送回京。此事李公公有意瞒着他,倘或也瞒着汤将军,那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