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正要开口让陈牧去找汤淮安来。
外面忽然传来女人大声说笑的声音。
说她是在笑,又不太像,那笑声里明显还带着怒气。
以为是孟家来人讨要说法,萧远一面对陈牧说:“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一面自己也出了马车。
陈牧认出来人,悄声回禀他:“殿下,这人是伺候尹妃娘娘的宋嬷嬷。”
萧远奇怪,尹妃的宫人不在行宫伺候,跑来这里做什么?
陈牧又道:“这些阴私本该烂在宫墙里,殿下不知道也对。宫中女人争宠,有的妃子会暗中让自己的宫娥或嬷嬷和太监结为对食,这些太监几乎都是贴身伺候陛下的,如此,才好在日后帮她们争得圣宠,他二人大概也是这样偷摸结成了对食。”
萧远:“……你知道的倒挺多。”
陈牧尴尬挠头:“嘿嘿。”
正是大伙吃晚饭的时候,行军桌椅摆开来,李公公正坐着吃面前的一道蒸鱼。
宋嬷嬷笑得不冷不热,一屁股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哟!公公的晚膳真是丰盛,这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啊?”
她大声说话,脸上也堆着笑容,却掩藏不住心里喷涌的火气:“公公吃呀,怎么不吃了?来来来,我给你夹块鱼。”
素日趾高气昂的李公公,此刻竟如老鼠见了猫。
他压低声音说:“怎么是你啊,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吗,你,你怎么还跟来了?”
宋嬷嬷不答,反而把他的酒杯斟满,递到他嘴边:“来,公公喝酒呀。”
李公公脸色都白了,忙摆摆手,站起身:“我,我不喝。你快回尹妃身边去,有事咱们回了京城再说。”
“这不是正要回京吗?你还想我往哪里去?”宋嬷嬷发了狠,一把扯住他衣袖,突然变脸发怒,“我知道律例,我拢共给了你二百两银子,你只给我一百三十两,按理说我告到陛下那里,定能给你治罪的!”
她声音太大,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李公公尴尬地左右看看,好在这些都是他的人,他反倒不怕她了。
他低头整理衣裳,余光却防备地打量她:“你去告,你去告,谁怕你似的。”
萧远皱眉,这两人丑态百出,也不知是不是为钱的事起了争执。
他正要再让陈牧去找汤淮安。
宋嬷嬷忽然提高声量:“是啊,我要去告,你看我敢不敢去!我告诉你,那些小蹄子心眼多得很,你以为你待她真心她就会珍惜?她恐怕拿你当傻子呢,她在你这里骗了钱财,回头又去外面养汉子。”
嚷完了,她又变了一副好脸色,放缓语气:“我是担心你被她骗了,真的,你去查一查,她肯定在外面养了汉子,不然好端端的年轻姑娘不把眼睛贴在陛下身上,却和你好上,你想一想怎么可能?”
李公公气得脸都要绿了,一拂袖子,尖声说:“我高兴被她骗,就想被她骗,你别管我。她知冷知热,还乖巧懂事,不像你,你少说几句吧你。”
这话瞬间激得宋嬷嬷红了眼圈:“她不像我什么?你不听我的,你要吃大亏。我不是处子又怎么了,可我能让你高兴,她行吗?只怕躺在床上她还得装黄花大闺女,也就你信她。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我倒要看看哪个小蹄子蒙骗了你。”
宋嬷嬷言行癫狂,时而厉声叱骂李公公,时而又笑着哄劝。
陈牧憋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这死太监,有一个了还不满意,居然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萧远却没心思笑。这女人说是在骂李公公,倒更像劝李公公回头,她一时半会不会罢休,正好可以借她一用。
他说:“陈牧,你速速去告诉那些兵甲,就说李公公掉进坑里,让他们快来帮忙救人,越多越好。”
陈牧呆住:“殿下要我叫人来看热闹?”
天边晚霞瑰丽,萧远弯唇笑起来,幽幽道:“是啊,看热闹,人来得越多越好,尤其要把孟夫人请来。”
宫中常有太监和宫女私下结成对食,先皇体谅他们也想有个家人作伴,于是睁只眼闭只眼。但陛下登基后,却是明令禁止的,此事闹大了,李公公必受责罚。
“我懂了,殿下是要孟夫人拿住李公公的把柄?”陈牧恍然大悟,咧嘴笑开来,“我这就把人都喊来。”
此时,孟薇也在赶来的路上。
第7章 离他远些
队伍驻扎在河边,孟薇冷着小脸沿河赶去找李公公时,看见几个兵甲带着喜色越过她往前跑。
这些人笑着互相催促:“快快快,那阉人掉茅坑了,咱们快去看热闹!”
她正奇怪时,到了地方,远远看见李公公和一个面生的嬷嬷起争执。
李公公小心翼翼地对那嬷嬷笑:“我知你最心胸宽广,不会和我计较。”
那嬷嬷原本笑着,闻言忽然变脸指着他大骂:“你少给我戴高帽!等圣上一回京,我就去告发你。”
李公公依旧笑,似乎不信:“好好好,你去告吧。”
嬷嬷竟又缓和语气,反过来对他赔笑:“公公,我真是为了你好,那人你要好好查一查,说不定她是受背后主子指使,故意来给你设套。”
孟薇蹙眉,不管这两人神态疯癫闹的什么名堂,她只径直过去打断争执:“李公公,叨扰了,我要请教一下公公,我和阿娘犯了什么罪,要被公公贬到队尾去?”
李公公一懵,这边还被宋嬷嬷缠着,没料到她又跑来质问。
他和宋嬷嬷对视一眼,方才开口:“哟,孟姑娘这是来同我置气呢,可惜姑娘要撒气也找错了人,这也不是我下的令。”
孟薇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提高音量:“那李公公觉得是谁下的令?我去请他说个明白。”
李公公干咳两声,看向早就眼尖躲到人后的小太监:“你,你出来,你没和孟姑娘说明白?”
小太监眼神慌张,不敢看孟薇:“公公,卑,卑职说了呀。”
此时,萧远招来的兵甲已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众人皆是看戏之态。
宋嬷嬷往李公公身前一站,颇有袒护的意味:“这位姑娘,李公公和我有要事相谈,等公公查明此事,便让手下人回姑娘的话,姑娘回去等一等吧。”
孟薇冷脸,才说懒理他们的事,她倒主动撞上来:“免了,倒是我要请嬷嬷等一等,等我把二位相争之事禀告圣上,嬷嬷再与我说话吧。”
宋嬷嬷被呛得脸色一白。
她原仗着宫人身份,以为外边人都得让她三分。
然而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兵甲,这些人厌恶李公公平日瞧不起人的做派,各个笑着看戏巴不得他倒霉。
孟薇也不肯让步。
宋嬷嬷别过脸,不敢作声。
李公公心惊,圣上最容不下宫人对食,倘或真捅到圣上跟前,只怕他半条命就没了。
他哈着腰,赔笑道:“其实我也不知到底是何事,只是这小太监突然来禀报我,说是纪王让孟夫人和姑娘去队尾,如今孟姑娘来问,我才发觉不对。”
“说你呢。”李公公瞪一眼小太监,“还不快过来,是不是你又皮痒了,故意同孟夫人和姑娘玩笑?还赶紧给人家赔罪!”
小太监不敢不从,毕恭毕敬跑过来低下脑袋:“怪我一时玩笑闹出误会,我给姑娘赔礼,姑娘回去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马车里,萧远眸中漆黑。
让手下顶罪,也罢,总算解了此事。
孟薇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打在小太监脸上。
她厉声对李公公说:“他既敢拿我家长辈的性命取乐,我便替公公教训一番,想必公公也觉得我打得好吧?”
小太监捂着脸,偷瞥李公公。
李公公却躲在宋嬷嬷身后,看起来比他更怕孟薇。
河风轻轻吹动车帘,萧远先是眸中微怔,下一瞬,却弯起唇角。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平日只见孟薇待人和善,谁料她把李公公呛得哑口无言,还要赞她教训得好。
人群偷笑,还有不少暗自拍手称快的。
孟薇悄悄松了口气,其实她哪有那么勇敢,不过是打定了主意,今日舍了这条命也要保护阿娘罢了。
冯氏赶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平息。
李公公一边骂着小太监一边向她赔罪。
孟薇陪着愕然的冯氏往回走,在路上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冯氏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原先我还怕你性子太软,将来嫁去别人家,会被婆婆和小姑子欺负,如今才知原来我闺女这样厉害。”
人都散了,萧远唤来陈牧,拿出一套男子常服交代他:“你把它拿给孟姑娘,嘱咐她换上,路上安全些。”
默了默,他又冷淡道:“我和她本不相干,今后请她离我远些,先前欠她的人情,我自会答谢。”
陈牧双手接过衣裳,心里想,哪有人这样报恩。
他再看手上的衣裳,是一套崭新的圆领长袍,鸦青色缎面泛着绸缎特有的暗光,料子上若隐若现绣着祥云纹,整件衣裳既沉稳又不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