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全规想着过去几年间,豫王目光长远,所料之事无有不中,他神色肃然,道:“陛下信重大都督,殿下打算如何做?”
李承秉淡淡看向众人,默然片刻,语气阴恻恻道:“我想叫他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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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秉走后,寝殿内静悄悄的,肖稚鱼稍稍一动,便觉得浑身骨头都像刚拼凑的,脑子也昏沉,什么都想不起,没一会儿又睡过去,直到外间传来景春叫起的声音,她开口应了一声。
门被轻轻推开,景春先进门来,走到床前将肖稚鱼扶起来,见她脸色发□□神也不济,再一看凌乱的被褥,扭头叫婢女进来。
端着水盆梳洗等物鱼贯而入两个婢女,都是这回肖稚鱼从肖家带来的,豫王府的宫女只守在外面并未入内。
肖稚鱼见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心里也就没那么别扭,起来梳洗擦身,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舒坦许多。
宫女在门外提醒,今日要去宫中拜见。
肖稚鱼瞧了眼外面天色,不知李承秉去了哪里。
92 ☪ 第九十二章
◎入宫◎
方才天亮时她听见有人来禀大都督的事, 只是迷糊间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此时静心一想,她猜许是大都督要入京了。
景春为肖稚鱼梳拢头发, 另两个婢女将备着的衣裳拿来,花枝绣纹朱罗衫,下面是八彩绫裙, 裙料各一色, 八幅缝成裙, 极为艳丽夺目。衣裳在熏香架子摆了一夜,料子平整顺滑又带着馥郁香气。
肖稚鱼才换上衣裙,李承秉就从外面回来了。
宫女侍从有的打水拿帕子,也有的端茶送新衣。等了片刻,他便换了一身绛色袍衫出来。宫人已摆上早饭, 有八仙盘,桃仁粥, 还有胡饼和羊汤。李承秉坐下,朝内间看去。
肖稚鱼梳妆打扮完毕,听见外面动静, 起身出去,坐到桌旁。
李承秉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却没说什么, 拿起筷子用饭。
屋里没有声音,只有碗碟偶尔轻触,肖稚鱼身子酸软, 想到李承秉昨晚那股狠劲, 心里不禁有些发怵, 她能感觉到李承秉还藏着对前世的恨,千万不能让他发觉她重生的事实。不然以他如今狠厉手段,还不知会如何。
肖稚鱼心里打了个突,没了胃口,很快放下筷子。等李承秉吃完,她这就要起身,他忽然开口:“去把衣裳换了。”
肖tຊ稚鱼低头看了眼衣裙,这是她出嫁前请了绣娘做的,前后用了一个多月,便是嫁衣都没那么用心,为的就是今日在宫中露面。本朝风气崇尚奢靡华美,有道是先敬罗衣再敬人,宫里宫外那么多双眼盯着,自然要用心打扮,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她看不出哪里不妥,坐着没动。
李承秉道:“花里胡哨的,太过繁杂,去换身素净的来。”
肖稚鱼有些恼:“长安如此用颜色的满街都是。”
李承秉眉梢一抬,“让你去就去,快点。”
肖稚鱼暗自咬牙,在他目光注视下慢吞吞站起来,到里头去换衣裳。景春刚才在旁候着已听见了,动作飞快在箱笼里又找了条樱草色流云绫裙出来。
肖稚鱼重换了裙子,照镜时轻叹了口气,很快将心里那点不快压下去。她已是豫王妃,所想的长久富贵也离不开李承秉的身份,何必为件衣裙就恼,素就素点吧。
等换了一身出去,李承秉上下打量她,似仍有些不满意。
侍从在外面道:“殿下,王妃,辰时三刻了。”
李承秉吩咐一声备车,提步就往外走。肖稚鱼也跟着出去。
太阳出来已有一会儿,渐起一层热气,来到马车前,肖稚鱼踩着马凳上车,刚坐下,就见李承秉掀开车帘也坐了进来。她刚想着歇会儿,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一路无话,车到了望仙门停下。
车外有宦官的声音传来,“陛下在含元殿等着殿下与王妃呢。”
李承秉刚才坐着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嘴角已是微微含笑,道:“怎是冯公公在这儿候着。”
肖稚鱼立刻就明白这宦官的身份,是皇帝最为亲信的内侍冯元一。
李承秉掀开车帘先一步下车。
冯元一是个白胖圆脸,身材也是微福,笑起来极为和气,不见半点锋芒棱角,道:“陛下记挂着豫王殿下,老奴这才来看看,听说大都督也快要来了。”
肖稚鱼随后从车里出来,还未下来,冯元一立刻瞧了过来,她含笑点头示意。
冯元一对李承秉夸道:“殿下与王妃真是一对璧人。”
李承秉站在车轴旁,伸手过去。
肖稚鱼没想到他会来扶自己,微微一怔,见他又看了一眼过来,忙将手搭上去。
冯元一脸上堆着笑,心想豫王成亲是晚了几年,王妃家世不好,可眼下瞧着这门亲还过得去,尤其王妃这般姿容,难怪当日能被圣上指婚。
他在前面领路,李承秉和肖稚鱼在后跟着。
冯元一自年轻时便开始服侍皇帝,已有二十多年,对皇帝脾性喜好了如指掌,外间甚至戏称他半个宰相,就知他对皇帝的影响。路上冯元一与李承秉说话像长辈似的,多有亲近关心。
到了含元殿,冯元一客气请两人稍候,然后进去禀报,没一会儿,传召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肖稚鱼跟着李承秉入殿。
殿内铺着雕花青砖,两侧梁柱以沉香木筑,雕梁画栋,如真龙盘踞,栩栩如生。正中摆放御座,四周屏风,山河锦绣尽绣在上。皇帝高坐龙椅,贵妃陪伴在侧。
李承秉与肖稚鱼双双跪地行礼,口称“万岁”。
皇帝笑声郎朗,让两人起身,又赐座。他这些年行事越发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对身旁贵妃道:“佳儿佳妇,很是般配。”
贵妃想法更是简单,与肖稚鱼谈过几次曲乐,便觉得她人不错,笑着点头附和。
皇帝对李承秉道:“耽误这些年,别人儿子都有几个了,你才娶妻。如今也该收收性子,千万不能和从前一样胡闹。”
这个胡闹自然是指李承秉曾为太子出头,殴打过宰相从属。
李承秉答应一声,神情闲适,也不见有什么惶恐或不安。
皇帝并无不满,反而笑意更深,几个儿子见他都是战战兢兢,唯有李承秉最是坦荡自然,倒有几分寻常父子相处的感觉。他知道李承秉的脾气,说教两句后就开始问他府中之事,言语间颇为体恤,大有要重赏的意思。
肖稚鱼在旁听着这对天下间至尊至贵的父子说话,却觉得有些怪异。皇帝慈父模样浮于表象,李承秉的对答分寸得当,显然是精心算计。
不过想来也是,前太子就是皇帝所杀,后又不顾伦常夺儿媳,又怎会是真的慈父。
皇帝与豫王闲谈片刻,外头来了个宦官,在冯元一耳边说了几句。皇帝瞧见了,便问什么事,冯元一低声说了。
“这个康福海,性子居然还这么跳脱,还跟年轻时候一样,”皇帝笑了一声,对李承秉道,“太子大婚时他就想来,被河东的事耽搁了,这回进京,他原本打算赶上你的婚期,哪知路上又病了两日,紧赶慢赶,今日天亮才到。”
李承秉面露意外,“大都督竟已到长安了?”
皇帝道:“朕特让城门早开半个时辰,就是为了他。刚才又说要来谢恩。”
李承秉点了点头,并未在意。
皇帝心下越发满意,豫王在外有张扬跋扈之名,但在御前从未主动拿过主意,他扭头与贵妃说了几句,贵妃掩唇笑了出来。
皇帝道:“这个康福海,送了两份贺礼来,又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传他申时入宫罢。”
当即就有宦官领命而去。皇帝起了热闹兴致,便又命人去将太子夫妇请来。
不到半个时辰,太子携沈霓就赶来了。皇帝今日高兴,对太子也是和颜悦色,只是太子素来谨慎小心,言谈举止远不如豫王洒脱,说了几句后,皇帝拧了下眉头,习惯便要呵斥,想起今日是豫王成亲来拜见,终还是没说什么。
中午皇帝留太子豫王在宫中用饭,没一会儿,杨忠又来求见。
肖稚鱼心道:外间都传康福海与杨忠是水火不容之势,康福海一有动作,杨忠这不就急赶着来了。
杨忠向来口巧擅言,做事最能体察上意,皇帝对他也觉得满意,对贵妃笑语,“你这个堂兄实在机灵,挑着好日子就来了。”
贵妃私心并不想理会朝堂事,不过杨家的人她总要照拂一二,说道:“兴许他有什么急事要禀。”
杨忠来到殿中,跪拜依次行礼,提的却是今早叫门之事,“长安乃国之都城,康福海身为节度使,不曾将时辰安排妥当,却来叫门坏了开城门的规矩,此举瞧着是小事,实则有损长安,却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肖稚鱼倒有些意外,杨忠在外名声早臭透了,可这一番话倒是切中要害。
皇帝听了却并未在意,道:“你为官时日尚短,不知这些胡人就是如此,不知礼节,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倒是没有什么坏心。好了,你既来了,等会儿康福海来的时候说他几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