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痴在圣人面前摊掌道,“一万零三百五十两,一两都不能少。”
“待他治好后,你便去观礼那里领银子,”李羡意又对着周思仪挑眉道,“周大人,你现在欠朕一万零三百五十两,朕便不与你算利息了。”
周思仪梗着脑袋道,“臣没钱,臣不治了。”
周思仪在心底暗自啐了李羡意一口,自己日日沉迷鬼神之事,竟还让臣子付钱?
李羡意哼道,“那便从你俸禄里扣,扣到你乞骸骨为止。”
周思仪虽因阿爷善理赀储、家用颇丰,却也不能骤然拿出万两之数,她长舒一口气,还是未与圣人争辩,罢了,破财消灾。
心痴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系铃之人不愿,这死结永远活不了。”
“朕悟了!”
周思仪正云里雾里中,怎李羡意就悟了?
李羡意拉着周思仪笑道,“周卿,你这爹不好,竟命中无子,朕给你换个爹吧?”
周思仪拧着眉道,“爹……也能说换就换?”
说罢,李羡意就让观礼去将从前为选妃而收集众大臣生辰八字取出递与心痴,“心痴师傅,务必为周卿择选一个八字相适的阿爷……”
心痴点了点头,竟当真在那册子中翻寻起来,周思仪脑中飞速旋转,正不知如何才能阻止圣人意欲替她易父之事。
李羡意忽而出声道,“大师,你看看朕——朕的子女宫如何?”
心痴掐指算道,“圣人的孩儿都身体健硕,可惜就是有些爱忤逆圣人,但大体还是孝顺的。”
李羡意握住她的手后道,“周卿,你说这世上还有比朕更适合做你阿爷的人吗?”
周思仪蹭地一声从桌案前腾起,“圣人,你不过大臣五岁,怎么能做臣的父亲?”
李羡意一脸正经地向她解释道,“这样,你敬朕一杯茶,叫朕一声阿爷,日后,你便是序宝的哥哥了。”
观礼在旁沉默半晌,忽而对外头吩咐道,“快再去煮醒酒汤来,圣人酒还没醒呢!”
周思仪深吸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只要能在李羡意手下活下来,当儿子就当儿子!
她提起衣摆,端起茶盏便拜道,“儿子问耶耶安,唯愿耶耶福福寿安康、福祚绵长。”
观礼扒拉着门把手又吼道,“给周大人也煮一碗,他好像也喝多了。”
周思仪敬完茶后,瞥见李羡意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盯着她,盯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周思仪,”李羡意扶额道,“待你的邪崇散了,朕有要紧事要安排你去做。”
“敢问圣人,是何要紧事?”
“朕曾派水部司赵员外郎往洛县理筑堤之事,昨天夜里,洛县传来密讯,堤坝遭人破坏,赵员外郎被山匪所绑,”李羡意拨弄拨弄佛珠后道,“朕打算点裴与求与你为宣慰使,前往洛县,剿匪治水。”
“臣领旨,”周思仪磕头后,又瞪着她那双杏眼亮亮地望着李羡意,“臣听说裴与求之母为疾病所苦,圣人可否请太医前去医治,裴大人也能安心治水。”
“这是自然,朕已然派人去下旨了。”
得到李羡意的首肯后,周思仪松了一口气,“圣人的酒可醒了?”
“没醒,”李羡意挑了挑眉,“朕醉酒后仍旧心忧朝政,朕真是太不容易了!”
周思仪正想谄媚一番,却见李羡意对着她摆了摆手,“周大人一去便是几月,临走前,去东宫看看你的阿姐吧。”
周思仪听到阿姐二字,瞬间泪水盈满了眼眶,她又再拜道,“臣谢恩。”
待周思仪离殿,李羡意耳畔仍旧听得到他低低的啜泣之声。
他随手将那才爆过灯花的烛火熄灭,殿中又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观礼,你说,他为什么不骂我?”
观礼似是觉着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圣人说什么?”
“朕都荒唐到要收他当儿子,让他喊我阿爷了,他居然都不骂我。”
观礼只在心中感叹道,周大人是上值不是找死,是上朝不是上坟,怎么会骂圣人呢。
他将那碗盛着醒酒汤的白玉盏放在案头,“圣人,不若将这药饮了,再回榻上睡一会儿。”
李羡意嗤笑了两声,“朕没醉,朕清醒得很。”
——
周思仪得了圣令后,便往东宫急奔。
只见西侧殿人影寥寥,笼上一层郁色,只几个婆子端了杌子坐在堂中绣花。
她的阿姐只穿了件素色中衣,轻薄的布料将诃子上的缠针绣花鸟透出来,轻靠在贵妃榻上躲懒。
周思仪将那些婆子都唤出殿,又拖靴上榻将脸埋在周思韵的肩窝里,“阿姐……我好想你啊……”
周思韵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周思仪的鬓发,“仪宝乖,阿姐没事的,仪宝不要担心。”
周思仪将周思韵里里外外瞧了一遍,见她精神尚佳,也未见消瘦,沓樰團隊这才道,“阿姐,你在东宫,可有人欺负你……”
“怎么会呢,”周思韵捏了捏周思仪双颊的软肉,“人人都知道,我的弟弟在圣人跟前做事颇受赏识,无人敢欺负我。”
“阿姐,圣人点我和另一位大人往洛县治水和剿匪,我几月都不在长安,”周思仪泪如断珠,“阿姐一定要好好地……”
周思韵用绢帕替周思仪将泪水拭去,“你记得将云浓带上,她懂些岐黄之术,能照顾你,还能给你当小书童;打手是最重要的,得要全须全尾的回来才行;还得带个厨子,若是那里的吃食不合你口味该怎么办……”
“阿姐,我是去剿匪治水,不是去游山玩水,”周思仪瘪着嘴道,“但是云浓还是要带上,我不带她去,她可是会哭的。”
第13章 难为医
天刚蒙蒙亮,雄鸡尚未唱晓,晨露刚刚犯白,周思仪便从梦魇中惊醒。
她忙将旁边呼呼大睡的云浓晃醒,又嘱咐起小厮将行李包袱都搬上车马,便往长安县怀德坊裴与求宅院赶去。
“裴大人,你睡了吗?”
裴与求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床头站着个朦胧的黑影,影子狭长全都打在家中的土黄墙壁之上,宛如食人精气的山魅。
“周大人,我亦未寝。”
“那便好,我们赶紧上路吧,裴大人你若是困,等到了下一个驿站再睡。”
“是啊,周大人的父亲是尚书省二品大员,姐姐是皇子亲眷,又即将要尚公主,官路亨通,”裴与求便下床穿靴子,“有大人来找我,我怎么敢睡觉呢,我根本睡不着。”
周思仪总算是听出了他口中的阴阳怪气,她看了看裴与求一脸疲容,悄声道,“裴大人,真不是我非要争这一点时间,只是……我刚刚梦见,你上辈子的老婆在临行前纠缠我。”
“我……老婆?”裴与求深吸一口气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周思仪拉起他的胳膊便要拽上马车,“再不走你老婆就要来了,快走!”
这话将裴与求堵得哑口无言,他将告别的书信放在母亲的床头,便顶着一脸疲容与周思仪上路。
一路向北,彻骨的春寒让周思仪不自禁拢了拢衣衫,山坡上几分残雪犹在,宛如李羡羽那翘头履鞋上缀着东珠。
几日不见,她竟有些想她在自己耳边吵嚷的李羡羽了,周思仪暗自虚拍了拍自己的脸,只叹道:周文致,你不能如此下贱!
裴与求这一路叫苦连天,一会儿要去云浓所乘的马车上坐坐,一会儿又要找她来骑马。
周思仪只能劝他道,“裴大人,你若是每日再这样磨磨蹭蹭的,等我们到洛县时,那堤坝都被冲得残影了。”
裴与求坑坑绊绊道,“周大人不知……我有难言之隐……我身有疾病……”
“无妨啊裴大人,我的侍女略通一些岐黄之术,不如让她给你瞧瞧。”
还不等裴与求拒绝,周思仪便直接唤云浓过来,又猛瞪了裴与求一二,他这才将手腕放到云浓的脉枕上。
云浓越切脉却眉心皱得越紧,她长舒一口气后才道,“小阿郎……裴大人他……应该是有些脱肛……”
“这是什么毛病?”周思仪懵懂地看向云浓,只觉着这二字闻所未闻,“等我们到了城里,给裴大人好生抓一副药。”
云浓瞬时满脸通红,又带着一丝苦笑,“脱肛就是……就是……等无人了我再给小阿郎你解释。”
裴与求的脸越发挂不住了,他无奈地从马车中钻出,“裴某还是去骑马吧。”
周思仪不懂裴与求为何提步便走,她睁起那双杏眼望向云浓道,“所以脱肛到底是什么病,还有得治吗?”
云浓俯在周思仪耳侧,低低向她解释了,周思仪也瞬时将脸涨得如晓霞一般。
她从前以为李羡意说裴与求非礼他,定然是君王多疑,臣子蒙冤。现下看来,裴与求他可能真的胆大包天到非礼圣人,以至制举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