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挑筋去指之刀,下官用的刀和旁人用得不同,下官所用之刀极钝吃,一刀下去,筋脉断不了,要一点点地搓磨着,才能将五根手指砍下。”
“周大人,我还有一法,叫做剥皮实草,将这些贪污犯的人皮一点一点剥下来,添上稻草,这人是几品官就套上几品官的官服,再放到这县廨之中,日日惊醒着他的继任者——若是多拿了一分钱,这便是你的下场。”
此时堂下的马宏远已然被吓得浑身颤栗,尿液已然顺着他的裤子就喝这么淌下来。
周思仪看着这些刑具,便觉得浑身刺痛道,“高大人,自从汉代缇萦救父后便废除了肉刑,依梁律审问便是,何必要用如此重刑?”
高其踔轻蔑一笑道,“周大人果真是崇文馆出身,受天下大儒教诲,仁慈得让高某佩服。”
“可是周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些人贪腐了如此之巨的银两,整个洛县有多少人因这些人流离失家、食不果腹,”高其踔的声音宛如毒舌吐信,在她耳畔嘶嘶作响,“就算是凌迟千遍,对他们也不为过。”
周思仪干呕了两声,“高大人,你先审着,我去喝碗醒神汤再来。”
说罢周思仪便拉着裴与求走出了县廨,她靠在石狮子上将隔夜饭都呕了出来道,“不是我妇人之仁,这实在是……”
裴与求虽嫌弃地捏着鼻子,还是递了方巾给她,“这才哪到哪,我们这位高大人还收敛了许多。”
周思仪好不容易将酸水吐尽,刚要抚着墙回去,裴与求便问道,“不是喝醒神汤吗,周大人不喝吗?”
“我哪里还用醒神,我听到剥皮实草究竟是喝何物后,我以后做梦都要睁着一只眼,”周思仪看了看目色清明的裴与求,“裴大人,能不能告诉我,在兰溪城中,你与高其踔发生了什么事?”
裴与求抱着手,饶有兴致地望着周思仪,“不如我问问周大人,在我不在洛县的这些日子里,周大人是如何逐个击破独占春、盛子,拿到关键证据的,靠周大人最擅长的圣贤书吗?”
“圣贤书若是当真管用就好了,”周思仪苦笑道,“我要将独占春带回长安安置,让她这辈子都不用受皮肉之苦,还许了盛子下一次制举开科的时候举荐的名额。”
“周大人用得是攻心之术,换句话说,是无耻的交易,”裴与求凝神闭气道,“很不幸,裴某和周大人读得是同样的圣贤书,玩弄的是同样的权术。”
“我告诉高其踔,只要他助我扫清这些信州的蛀虫,此次治水之功,我一分不贪,一厘不求,全都归他所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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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朕安否
周思仪昨夜陪着高其踔夜审马宏远后,只觉得快要将整个胃都囫囵吐出来。
她顶着青黑的眼眶趴倒在桌案上,“云浓,快给我煮点东西吃。”
“来啦,”来的却不是云浓,李羡羽将一碗通花牛软肠放在周思仪面前的桌案上,“文致你快尝尝,我这一次总算是学会了。”
周思仪提拿起木筷,浅尝了一口,牛肠的油香在牙咬下的一刻霎时在口中迸发,她却不由自地想起了马宏远之事,一口呕了出来。
她趴在地上呕完后,只见李羡羽正一脸委屈地捧着那碗牛肠道,“有这么难吃吗,我刚刚尝过明明还好啊……”
“公主,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我……”周思仪转过身又开始呕吐道。
裴与求面不改色地往嘴中夹着那盘牛软肠道,“文致,等吐完后,咱们就收拾收拾东西出发吧。高大人要领安抚灾民的功劳,我们可不能抢他的。”
“好,”周思仪揉了揉自己的胃部,“裴大人,你觉不觉得,我们来洛县,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没办完。”
话音刚落,二人异口同声道,“赵员外郎还没救出来呢!”
——
他们一行人重新回到洛澜山上时,只见草草用木架搭成的牢房中关着个胡子拉擦、满面尘灰的人。
那人衣服虽早已破败不堪,但依稀可见是大梁青绿官袍,他正穷极无聊地摆弄着那磕了一角的鱼袋。
“你们总算来了!”赵兴还用手将自己的呼吸拨开,“我就知道圣人会派人来救我的!”
周思仪和裴与求心虚地对望一眼,待方听白用陌刀将那木牢砍开后,她赶忙将干净的水和胡麻饼送上。
“赵大人先垫垫肚子,等到了山下,我们便能启程回长安了。”
周思仪分明从赵兴还的老脸上看到了泪花,可惜他已然胡子长了满脸,让她瞧不真切。
“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些洛县人简直是——欺人太甚!”赵兴还哭喊道,“我在山中勘查一月,好不容易查出了溃堤之因,又日夜不休领着壮丁重新将堤坝修筑好。”
“他们却将我擒到山中,又是扒我裤子,又是喂我吃一些狗都不吃的食物,”赵兴还就着清水吞了整个胡麻饼,“还将我养的宠物小乌龟给放生了。”
周思仪轻声安慰着赵兴还道,“小动物都是向往自由的,也算是小乌龟的新生。”
“我的乌龟是海龟,”赵兴还吼道,“他们将我的海龟放生到河里了!”
裴与求觉着看这样一位老人家哭喊成这样于心不忍,劝慰道,“赵大人放心,这里距入海口鹅鼻嘴不过一万九百二十里,乌龟命长,很快就游到了。”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整个洛澜山上都回荡着赵兴还的哭声。
——
他们不再急着赶路,总算是有心情欣赏从北至南的风光,气候越发温暖,他们的衫子也穿得越发轻薄,硬山顶的瓦房逐渐被歇山顶的木屋所取代,耐寒的云杉松树逐渐变成了叶片宽阔的高大乔木。
直到听到龙首原上圣人放生的各色鹦鹉,他们才真心实意地体会——长安真的到了。
前来迎他们的观礼向周思仪指了指这龙首原上的各色鹦鹉道,“渭州陇山和安南都护府总共向圣人进献了十多只学舌的鹦鹉,圣人起初还挑了几只合心意地来养着,可这鹦鹉学了几句话后便日夜不停的叫唤,圣人一气之下便将这些鹦鹉都放了,如今这几只就生活在龙首原上,也有宫人定期来喂。”
其中有一只鹦鹉,通体雪白,橙喙丝尾,就如一朵白云在头顶掠过。这鹦鹉似是认出了观礼,停在他的肩头啁啾。
观礼向周思仪解释道,“这鸟儿叫雪衣,圣人从前将他养在浴堂殿内前两天犯了圣人的忌讳,被赶了出来。”
周思仪只觉这“雪衣”除了比其他鸟儿胖了些,也没什么毛病,李羡意小气至极竟连一只鸟都容不下。
她伸出一根手指,那鸟儿就顺势抓在她的手上,任由她摸着它的胖脑袋。
“周卿回信了吗?周卿为何还不回来?”雪衣叽叽喳喳,“周卿周卿周卿周卿周卿……”
周思仪愣了片刻,才醒过神来,这鸟果真唤得是她,“这鸟会得还挺多!”
观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其实这鸟只会这一句话。
“周大人,圣人还在紫宸殿中等你们一行人,”观礼甩开拂尘向他们引路道,“大人快将鸟放了,随我来吧。”
周思仪有些舍不得这雪白的胖鸟,她偷偷往这胖鸟的脚上寄了一条红绳,又牵给云浓悄声道,“你将它给带回去。”
云浓瞪大了眼睛,她竟不知道小阿郎也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她扯了扯周思仪的衣袖,“小阿郎,这是圣人的鸟,你怎么能拿呢?”
“圣人不是不要了吗?”周思仪将那鸟儿藏在云浓孺裙宽大的袖子里,做了个祈求的动作,“少了一只他不会发现的。”
偷完李羡意的鸟后的周思仪浑身轻爽,只浑身腰也不酸了,气也不喘了,闻着紫宸殿中龙涎香气息也不觉着清苦了。
李羡羽不顾着礼仪,如一个小兔子一般冲到李羡意面前,直直跪倒在那宣州红线毯前,“哥哥,这一路我过得好苦啊!”
“哥哥知道了,你先起来。”
还不见周思仪,李羡意有些着急了,可君主的身份不允许他站起身又探着脑袋往后看,只能从李羡羽叽叽喳喳地吵嚷声中,依稀辨别着周思仪六合靴的脚步。
“哥哥,我每日吃得也不好,睡得不好,你看我都瘦了。”
说罢李羡羽还站起身转了个圈,让李羡意看清楚她是真得瘦了。
“你就当为伊消得人憔悴了,”李羡意见李羡羽将周思仪挡得死死的,摆了摆手道,“还有几天就是你的及笄礼了,就算是哥哥,咱们也要守礼。”
“略略略……”李羡意吐了吐舌头,自觉没趣,便直接跑出了殿,“没意思,怪不得一直孤家寡人一个,我去找阿娘了!”
周思仪、裴与求、赵兴还将此次治水惩奸的卷宗呈在李羡意案头,李羡意看似认真地翻着卷宗,实则心思全都放在了跪在案前的周思仪身上。
在这里他可以听到她因为搬运案卷木箱而呼呼的喘息声;可以闻见她身上微弱的竹简香气;可以瞥见她虽恭谨地拜倒在案下,偷偷向上瞧他的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