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朕说小话是一件让周大人羞耻的事情吗?”李羡意用佛珠轻扫了扫周思仪的指尖,“等会儿待典礼结束后,到浴堂殿来,朕再收拾你。”
方听寒听了许久,只听到了“收拾”二字,他在心中长叹一口气,仲玉的媳妇怎么又将圣人惹到了,真是个不省心的。
却在此时,方知吟身边的姑姑走来,行礼后道,“圣人,太后娘娘请您去后殿的东堂。”
李羡意挑了挑眉,“周思仪,跟上。”
周思仪牢牢记着李羡羽的叮嘱,“后殿是女眷休息的地方,臣去不得的。”
“朕今日未带起居郎,周大人,你不将朕的纯孝之事记录在册可怎么办?”
周思仪深吸一口气,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李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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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快过来这里!”李羡羽本想蹦上一蹦,却又担心弄歪了这花冠,动作颇为滑稽,她瞅都不瞅一眼跟在李羡意身后的周思仪,“周大人,你也还活着呢。”
“山君,你怎么能这么说周大人呢,”李羡意拨弄拨弄手臂上的佛珠,“你应该说,周大人日后出门在外千万小心,辜负真心的男人很容易被雷劈的。”
周思仪被他们两兄妹一唱一和,怼得说不出话来,
方知吟今日难得心情不错,连对自己讨嫌的二儿子都带了几丝笑意,“兕奴过来,看看这是谁。”
薛书宁的望仙髻上多了一对凤穿牡丹的花钗,花钗的凤尾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周思仪心中为薛书宁叹一口气,自己的表妹怕是逃不脱嫁入皇室的命运了。
李羡意却想得与周思仪浑然不同,既然自己的阿娘让自己认人,估计是他母后家的哪个亲戚,可他又对这张脸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思索了片刻,觉着这姑娘的年龄应该比周思仪还小几岁,他这么叫准没错,“侄女是吧,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周思仪被这声侄女吓得不清,她忙解释道,“圣人,这是臣的表妹书宁……也就是您挂在浴堂殿中的那副画像所画之人……”
“那副画画得是她?”
李羡意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失望,明明这姑娘如此明眸皓齿,尽态极妍。
他掐着自己的虎口,让自己不要失态,“姑娘长得,和画中有些不同……”
李羡羽知道,这位薛姑娘大有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嫂子,她挽起薛书宁的胳膊道,“自然是了,那副画将姐姐的美貌画不出十分之一。”
李羡羽非常知趣地在李羡意耳边悄声道,“哥哥,可要我们出去,留你与薛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不用了,”李羡意后退一步,他觉得自己的剜心得疼,他强打出一丝笑意道,“哥哥在太液池为山君准备了及笄的礼物,我们先一同去看一下吧。”
——
太液池中的荷花花苞早已引入温泉水催熟,红蕖照水、碧叶凌波,是李羡羽看惯了的景致,却不知哥哥究竟为她准备的是何礼物。
李羡意打了个响指,便有数百宫人往池中倾倒游鱼,那鱼背呈橙黄,身带黑纹,却是长安城中未有的品种。
“这是哥哥在骠国、真纳一带为山君所寻的鱼,”李羡意向她解释道,“山君,谓为老虎之意,哥哥老了,不能学孙郎射虎,只能为山君寻些似老虎一般的游鱼,庆祝你的及笄礼。”
那水中的游鱼一入太液池便四散开来,从远处望去,这些有虎纹的游鱼组成了“宜宁”二字。
李羡意诚恳道,“我将山君的封地选在了宜宁,希望山君往后宜人宜事终身有幸,宁年宁岁一生无忧。”
周思仪忽而觉着最后一句话有些耳熟,这不是她在请安折子上写与李羡羽的吗,他竟原封不动的搬了过去。
周思仪低声道,“拾人牙慧,不要脸。”
李羡意转过头道,“周卿,在嘀咕些什么呢?”
周思仪垂下脑袋道,“臣在为圣人的兄弟姊妹间的情谊动容。”
李羡意还未来得及笑话周思仪,正在此时,忽而噗通一声,太液池旁的汉白玉围栏竟断了一截,一女子竟就这么直直地栽入了湖中,那女子不会凫水,身上的衣服又叠穿了几层,很快便沉了下去。
池水边有人喊道,“落水的人是薛家的姑娘,快救人啊!”
李羡意听到有人落水,赶忙唤侍卫救人,方知吟却将他拦住,“圣人,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将凤穿牡丹的花钗赐给了她,都知道她是日后的皇后人选,她若是被侍卫救上来,我们皇室的颜面何存啊!”
“你疯了吗,阿娘,她马上就要沉下去了,这时候还管什么皇室的颜面?”
李羡意还未来得及让侍卫下水,就听噗通一声,周思仪已然扑了水中,往薛书宁的栽倒的位置直直游去。
观礼试探地问道,“圣人,可还要着人下水?”
李羡意的脸色黑得如炭火一般,“不用了,周大人他……会凫水,过一会儿就上岸了。”
周思仪将已然呛水晕过去的薛书宁背上了岸,在李羡羽的吩咐下,立马有婆子拿来衣物将湿透了的薛书宁罩住,随行的太医也前去施针。
周思仪见薛书宁吐出了好几口水,没有性命之虞,蹲在岸边开始揪自己湿透了衣袍,她看着自己平坦的胸前,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她今日择了深色衣裳赴宴。
她正想着能不能向哪个侍卫太监讨一件干净衣裳来穿,就见观礼捧着一玄色龙纹披风递与她,“周大人,圣人说他在浴堂殿等你。”
周思仪看着那披风上的五爪金龙愣了愣,她不敢上身,“观少监,能不能为我寻一件侍卫或者太监的衣裳来,我将湿衣服换下再去面圣。”
观礼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让她披上这玄色披风,“圣人在浴堂殿等大人,大人快去吧。”
第31章 君王梦
周思仪被观礼领入了她寻常很少去的圣人寝殿,寝殿中此时阴沉昏沉,灯火未燃,空无一人,静得落针可闻。
周思仪正如盲人摸象一般在一片漆黑中缓步挪着,忽而听到李羡意奇怪的声音从浴间中响起,“周大人,快进来。”
周思仪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圣人御用的莲花汤池。
周思仪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观少监……圣人他……这是何意?”
“自然是赐大人与圣人同浴了,周大人获如此殊荣的官员,”观礼笑得让周思仪头皮发麻,“青云之路在前啊!”
周思仪已然吓得双腿发软,她赶忙冲到浴间内便跪下道,“臣刚刚落入太液池,粘了一身泥污,与圣人同浴,恐怕会脏了……”
李羡意此时已然半身赤|裸,整齐地肌肉一块儿连一块儿的码在腰间,唯有一条稠裤松垮垮地挂在胯上,夏日的绸裤轻薄,将他□□鼓鼓囊囊地一团弄得分外明显。
周思仪行完礼后赶紧将脑袋垂下,她竟不知圣人这浑身上下,究竟有哪里可以看上一看。
李羡意轻蔑一笑,“周大人,你的意思是——你不愿与朕同浴吗?”
周思仪沉着脑袋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他究竟为何生气,难道真如太后所说,是觉得自己贸然入池救人,坏了表妹清白,让皇室蒙羞。
“臣知错,只是当时情急,臣不得不救,”周思仪染了哭腔,跪倒在地后道,“臣冒天下之大不韪,谨请圣人,求娶国子监太学博士薛伦之女薛书宁,待成婚之后,臣自请远调出京,或辞官归乡,绝不让天下人议论此事。”
“原来在周大人眼中,朕是那种将清白这种虚无之物,看得比人命还重要的君王吗?”
李羡意竟分不清,他究竟是因周思仪的轻视揣测而怨怒,还是看着他跪倒在自己面前求娶别人的不满。
李羡意伸出一只手捏起周思仪的脸,逼得她直视着他,“还是在周大人眼中朕一直都是这种君王,朕杀兄逼父,篡位谋权,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活着的时候是该千刀万剐的贼人,死之后是永世不能超生的逆鬼。”
“在周大人心中,朕之于大梁,是胡亥之于秦,杨广之于隋,大梁马上便要国之不国、朝之不朝了,所以周大人避我若避蛇蝎,一入浴堂殿便愁眉苦脸,离调御史台便喜笑颜开。”
“周思仪,你有这么讨厌我吗,”李羡意直勾勾地看着周思仪,“朕知道你不喜欢在朕身边,朕已让步了、妥协了,将你调入你心驰神往的御史台了,可为什么你还是总想着逃离我?宁肯当田亩农夫,也不愿为天子宠臣?”
周思仪只觉得自己背心湿了个透,却分不清背上究竟是是太液池的水渍还是被李羡意吓出来的冷汗,“臣……自知阿姐为东宫太子妃,阿爷为少阳党羽多年,臣也是东宫属官,臣在圣人座下,臣害怕、臣惶恐……”
李羡意却直起身来怒道,“周思仪你只是当臣子,又不是成亲,哪有一辈子绑死的道理,就因为李谦用了你,所以朕就不能用你吗?”
周思仪眼泪汪汪,哭喊道,“可是臣觉得,君臣与夫妻根本没有什么分别,那些规训女儿家的书中说,妻子不能忤逆丈夫,臣子也同样不能忤逆君王;丈夫再无赖,妻子也只能为他洗衣做饭,臣子呢,就算君主是天下第一昏君,臣也只能为圣人冷脸洗洗亵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