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一桶的水接二连三的浇进来,火势很快就止住,这堂屋只剩了个空路落的架子摆在那儿,看到两具面目全非的焦尸,观礼不忍心地将眼睛合上,“论男女老少,所有妄图出山的,全部就地拦下,喻绍如呢,过来验尸!”
喻绍如假模假样地查看了一二,他已然做了第一步,就万没有回头的道理,他哭得甚假,让观礼直皱眉,“我的娘娘啊,你还怀着龙种呢,怎么就遭此横祸呢!”
观礼对着喻绍如审视了一二,他咬牙切齿道,“我当真是对小周大人她刮目相看,喻大夫你是我登门去请的,浴堂殿给了你如此丰厚的赏赐,不过几月,你居然背叛了圣人、背叛了皇帝!”
喻绍如摇了摇头,不过几月,他也学会了打官腔,“观少监,下官对圣人那是忠心耿耿、披肝沥胆,下官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此时心痴姗姗来迟,他对着众人双手合十道,“今日娘娘罹患,实在是天意幽微难测,命运无常如云。
我们寺庙膳房请了个农妇帮衬,本是看她孤儿寡母可怜,还让他儿子剃度出家,做了小沙弥。我们庙中只有她一个女眷,娘娘用过素斋后在禅房小憩,只有她能在旁伺候一二。
这农妇却不小心打翻了香火烛台,她怕落罪,居然任由火势烧了起来,偷偷带着他的小沙弥孩子从后山溜之大吉了。”
“大师的故事讲得甚好,该去茶肆里说书,而不是在这里说瞎话。”观礼警告似得盯了众人一眼。
心痴却浑然不惧这位大梁第一内侍的威压,他双手合十道,“佛说世间苦难皆是共业所感,如同小舟行于海上,当浪打翻船时,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我知道观少监心中对这场大火也有自己的答案,可若是圣人震怒,娘娘怀着身孕金蝉脱壳,是谁的罪责,又让谁来承担业果?是杀我禅心寺的和尚,还是砍他擒虎军的侍从,从浴堂殿带来的太监就能脱罪吗,”心痴满脸堆笑道,“明明已经有人为我们抗罪了,你却想打翻一艘船的人,这艘船翻了,你们这些太监也能独善其身吗?”
观礼眼神望向那些随他一同来伴驾的小太监,今日来的太监哪个不是世间苦命伶仃人,不过思考了片刻,他已然作出了决断。
观礼仰天叹道,“无人能独善其身!无人能独善其身!大师准备为娘娘和大皇子诵经超度吧!”
观礼虽然身体放得恭敬,却对着李羡羽狞笑道,“公主帮我同小周大人带句话吧,观某计不如人,愿赌服输。小周大人既已远走,就千万不要被人逮住。这赔上的,会是我们这一艘船上人的性命。”
“观少监,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羡羽换了个话头,“后山的布防呢?”
“臣会吩咐他们撤下来,毕竟娘娘的丧事要紧。”观礼咬牙切齿道。
李羡羽已然换上一副悲伤的神情,她知道这场戏既然已经开演,就万不能从她这里露出马脚,她脚步虚浮,扶了扶额角,“本宫闻此噩耗,连站都站不起了,喻大夫快扶本宫去就近的地方医治。”
——
这场漫长的大朝会几乎掏空了李羡意所有的精力,在心腹们闪烁其词的低语中,他得知了禅心寺内所发生的祸事。
他甚至来不及换下象征天子威仪的冲天冠,只带着擒虎军中最精锐的轻卫,打马狂奔,直扑禅心寺。
马蹄声如奔雷踏碎了城郊的冻土,也将李羡意的最后一丝侥幸踩得粉碎。
山门洞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和尚们垂首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他知道那是超度往生极乐的经文。浴堂殿的太监们匍匐在地,啜泣哽咽,发出不成调的哀鸣,就连擒虎军中的铁血汉子们也全部脱夹,伏倒在地上不发一语。
他想揭开那殓尸的白布,却被观礼扑倒在他身前止住了,“圣人,娘娘与大皇子遭烈火所焚,遗容有损,恐怕……”
他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瞪着那白布,他几乎可以听到她被烈火所困时的哀嚎与痛哭。
观礼手持托盘捧到了李羡意的面前,那托盘上奉着一串玛瑙紫檀佛珠,他仍记得他们在掖庭小佛堂争执的那日,他将此珠死死得拴在她的手腕上。
观礼声音哀戚,“娘娘走前,死死得将此珠压在身下,其他东西都焚毁了,唯有宝珠无事。”
“呵,”一丝微弱的气息从李羡意的喉头艰难地挤了出来,“人都走了,我要佛珠做什么。”
观礼将头垂得越发低了,他苍老的声音在佛寺之间回荡,“臣已然派人去后山中搜捕那打翻了烛台的老妪与她的和尚儿子,定将贼人抓捕归案。”
“抓到之后就地杀了,挫骨扬灰!”李羡意竟将那串还染着香灰的佛珠擦都没擦,又套回到了手臂上,“宣拔舌进来,我倒要看看今天禅心寺中到底是天灾人祸,还是有人蓄谋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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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狗男人改造倒计时中
第76章 琼花观
周思仪与李序州随着胡人登上商船,浩渺的江面在他们眼前豁然展开。澄澈的天空与苍碧色的江水相接,在遥远之地混在一处,他们倒好似真的踏上了九霄云外。
迎着江风,周思仪摸了摸李序州的小脑瓜,“现在,你就可以开始蓄发了,也不知道要蓄多久才能长起来。”
李序州朗声笑道,“太好了,舅舅,没有多少天我就能见到我娘亲了。”
周思仪蹲下身,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着李序州道,“序州知道,为什么我们此番这么顺利吗?”
李序州摇了摇头。
“因为权力,”周思仪沉静地看着李序州,“有了权力,你在市舶司的裴叔叔才可以为我们开这么多张通行符牒,那些守关的人才会这么顺遂的放行。”
“那二叔呢,二叔拥有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什么我们还是能在他手下逃出来?”
周思仪否定道,“这些围在你二叔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怕你二叔、惧你二叔,我们看出了这些人的畏惧,但是你二叔没有,我们利用好了这份畏惧,权力之下,也会有盲区。”
壮阔的江风将她的披风刮得猎猎作响,将他们二人的声音完全隐去,周思仪忽而开口问道,“那序州呢,序州愿意跟我走吗,序州会怨我为了一己之私,就将序州带离权力的中心吗?”
——
拔舌步履稳健、健步如飞,却全然听不到一丝声响。
观礼持拂尘手有些颤抖了,圣人不许枭卫在皇城当中行监禁之事,周思仪已然在掖庭中住了这么久,只是今日来禅心寺中上香才出宫,拔舌应该对他们的勾当一无所知才是。
“回圣人,自周大人入掖庭以来,皇城森严,臣未像从前一般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拔舌忽而抬眼看了观礼一眼,“只是今日小周大人前往禅心寺上香,臣混进了侍卫当中,所以才对佛寺的情况知晓一二。”
拔舌舔了舔自己的牙,他们干这些不见人勾当的人,往往会在口腔中塞上块毒药,一旦事情泄露,就可以立马咬破药包,服毒自尽,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大雄宝殿之上,她向佛陀许下的心愿他听到了,三公主与她的告别他也听到了,她拉着李序州去了哪个方向他也全然知晓。
他忽而想到那日在道政坊的客房之中,周思仪被房里的霉味熏得睡不着觉,她对他说——待太上皇党羽伏诛之日,用她的这些罪行去换他的锦绣前程。
上次他靠着抓捕隐太子逆党的功绩,连升三品,如今已经是枭卫中的小头目。
这次呢,他真的要拿她一生的自由,去换自己的锦绣前程吗?
“臣从前虽然奉旨保护周大人,却只是看顾他性命无忧,臣全然不知小周大人竟是女儿身,如今她还是臣的主母,臣便更要时时刻刻想到男女大防,小周大人与公主、大皇子在禅房用素斋之时,臣没有进殿。”
拔舌拱手道,“却如观少监调查的一般,老妇打翻了烛台,带上小儿子跑了,禅心寺后山有猛兽出没,这犯事儿的母子俩说不定已经成了亡魂。”
李羡意记得拔舌面纱之下的长相,此人三白眼、吊梢眉,若有相面之人,定说此人一身反骨,背主忘恩。
他却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信口胡诌,如今看来,倒是不得不信了。
李羡意冷凝着脸,紧紧地盯着拔舌的脸,“果真如此?”
拔舌点了点头后道,“千真万确。”
李羡意略加思索后摆了摆手,让拔舌出去,观礼见事情可算是掩盖住了,他这才将已然冷透了的茶给换下来。
“观礼,天地之大,朕竟然不知道还有谁能信任,朕的父亲想让朕死,朕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偏心眼的人,这些是生下来时便注定的,朕没得选。”
“和朕一同长大的妹妹,朕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奉给她的妻子,朕一手统领的擒虎军军士,朕亲自培养起来的枭卫,在朕面前屈膝的公卿臣子,这么多人,有一人对朕毫无隐瞒吗?”李羡意目光灼热地望向他,“你呢,观礼,朕在五岁的时候你便跟在朕身侧,你会不会背叛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