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礼闻此语,立马跪倒在地,“圣人明鉴,我等为圣人披肝沥胆、竭尽忠诚,天地可闻!”
李羡意嗤笑了一声,那串佛珠砸在佛台之上,虽然未碎,但还是有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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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仪的祖籍在扬州,却从来都没有到过扬州。
她知道江南十里长街、市井相连、高楼红袖、烟花笙歌,可她对江南的印象,大多来自文人墨客的挥毫赘述,她与淮扬就像一位阔别了数年的老友,再次重逢,既熟悉又陌生。
直到看见码头上鞭炮燃烧后的碎屑混着运河上氤氲的水汽,她才意识到她马上能与阿姐团圆了。
小孩儿的头发长得甚快,周思仪摸着李序州毛茸茸的小辫子,“马上就到了,今日是大年初一,序州可不要哭鼻子哦。”
周思仪在船上已然换了一副书生装扮,男子身份方便她在此地久留,说不定还能找个私塾坐馆。
李序州穿了红袄子,还戴了虎头帽,就像个年画娃娃一般,这些胡商们也随了汉人的习俗,在年三十里,吃团圆饭,饮椒柏酒,不知道谁喂了李序州几口,他到现在都脸上红扑扑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街上却萧条落索,幸而她找码头上的帮工提前问好了去往琼花观的路,不然就是找上一天也寻不着。
琼花观翠盖如云,虽至冬日,绿叶不落,扬州当地传言,是观中地母娘娘的恩泽。
钟磬清鸣中,周思仪叩响了观门,来应门的女道士娉婷袅娜。
周思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倒不是因为这女子美得太过动魄心惊,实在是她穿得太惹眼了。
平针绣缠枝梅纹的道袍,发髻还梳了长安城中的时兴发髻,簪着一对赤金点翠的梅花簪,顾盼生辉,清丽温婉。
周思仪呆愣愣地瞅着她,她捏起手绢便笑了,耳朵上有几缕红晕,“你就是那孀居寡妇的弟弟,琼花观道长的那个书生表哥?”
周思仪点了点头,“正是在下,道姑妹妹可否帮在下带个路。”
女道士轻笑了笑,“我号浊中清,他们都管我叫清娘子,你也这么叫便是。”
周思仪与她寒暄道,“闹中闲、忙中静、浊中清,娘子的名字寓意真好。”
“你呢,小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周思仪准备好了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叫周聆,表字闻之,清娘子唤我周家二郎就可以了。”
浊中清耳朵上的红晕越发明显了,“好的,闻之。”
周思仪刚想说她们第一面就叫表字也太亲密了些,就算是出家人恐怕也有损姑娘清名。
就见那道姑转过头道,“闻之,你家里除了孀居的阿姐,还有什么亲戚吗?”
这些应对的话术她早已和李序州勾兑好,“我们家里遭了年慌,母亲病死了,父亲去长安讨生活,路上也死了,唯有我与阿姐二人了。”
不用伺候公婆,不错!——小道姑开心地攥紧了拳头。
周思仪只觉得这妹妹的步子也走得太慢了,要走到多久才能到,她赶着与阿姐用晌午饭呢。
小道姑又继续问道,“闻之,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取得什么功名?”
“我今年虚岁二十有二,前些日子里我眼高于顶,一心奔着那进士科去了,却考了几次都未中,只盼着下次能考个明经科,也好回来在私塾里当坐馆先生,收些束脩也不枉十年寒窗苦读。”
小道姑点了点头,反正她是找人入赘,功名到不大紧要,只要识字就行了。
这时候一个小虎头帽从周思仪的身后钻了出来,“道姑姐姐还有多久才到啊,我好累啊!”
浊中清顿时脸色惨白,“你都成亲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早说!”
她暗叹了一句晦气,指了指正东方,“你穿过那琼花台,绕过堂屋就到了,你们俩自己去吧!”
李序州被这小道姑的变脸速度惊到了,他刚想解释这不是他耶耶,是他舅舅,就被周思仪死死捂住了嘴。
“谢过清姑娘了。”
不等他们走入宅院,那扇古朴漆黑的大门便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仪宝!序州!你们终于到了!”
周思韵也顾不得披斗篷,直接从里间窜了出来,“书宁昨天夜里跟我说你们会来,我只当她是吃醉了酒,原来竟是真的!怎么不喊我到码头上接你们。”
周思仪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阿姐,她面色红润,又吃胖了几圈,她这才放心道,“我们三人凑过去实在是惹眼,朝廷的搜捕也不知道多久会到,能拖一阵是一阵了。”
李序州跟个小炮仗似得一把扑了过来,抱住了周思韵的腿,“阿娘!序州好想你啊!”
周思韵一把捞住李序州,却没有与他多谈,反而是将他交给了旁边同样眼含热泪的薛书宁,“劳烦表妹帮我看顾一二,我有话要问我弟弟。”
“扬州城中流言纷扰,说你媚上邀宠,搬到浴堂殿去,和圣人如同身受做了夫妻一般,是真是假?”
“说你明明是男子,却是纱帽罩婵娟,是地地道道的女儿身,圣人碍于国丧而延缓亲事,要娶的皇后其实是你,这是真是假?”
“还说你如今已经有孕在身,却带着孩儿借着禅心寺大火出逃,圣人疯了,正在全大梁上下找你,找到了要将你给绑回去,这又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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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转扬州地图了,有读者宝宝问我剧情走向,其实我也没法回答[爆哭][爆哭],因为我每天也只比你们早两三个小时知道剧情。
我现在只很确定一点,这篇文一定是he[菜狗][菜狗]
第77章 露马脚
周思仪垂下了头,“此事有真有假。”
周思韵捏着她的耳朵,便将她给揪进了堂屋,便要扯下腰间的革带来打她,“你啊你啊!”
“你去招惹圣人那样的男人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怀了他的孩子,你怀着身子还跑出来,你不怕一尸两命啊!”
周思仪耍赖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怎么能算我招惹他,分明是他舔着一张狗脸跑过来非要和我好。”
周思仪还有些得意道,“没怀孕,我做计诓他呢,要不是他听说我怀孕,把脑子给乐傻了,我怕是怎么逃也逃不出来。”
周思韵举起革带本来欲教育教育她,却怎么也舍不得,便只能将革带给放下了。
“一摊糊涂账,”周思韵扬起脑袋,从眼角滑下两行清泪,“我俩都是,没一个人将日子给过好,都被他们李家两兄弟给祸害了。”
周思仪上前拉住阿姐柔软的手,从前细腻白皙的手上如今却有了些许茧子,“阿姐,你知道吗,李羡意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
周思韵紧紧地攥着妹妹的小手,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强迫你了?我的妹妹受苦了!”
周思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能算强迫,他没那么差劲……”
周思仪不带一丝波澜地向着她的姐姐叙说着长安城中的局势,“那日我和他带着序州一同去走马楼跑马,我在那个擒虎军将领的眼中看到了分明的杀意。我以前是男子,我可以没有负担地和他在一起,我们的结合不会对序州有任何威胁。”
“可是阿姐,若是我怀孕了怎么办,若是我生了一个男孩怎么办?为了让这个孩子登基,李羡意那种人他一定做得出杀侄子的事。”
周思韵心里一惊,她从前只将这件事当作夫妻之间吵架,她妹妹任性回娘家。
她是这天底下最柔软的性子,为了将她培养成太子妃,周青辅只教她为人妻子,要温柔顺从,却从来没有教过她时局与宫廷斗争的残酷。
周思韵哭喊着道,“那我们怎么办,我的孩子与你的孩子明明应该是亲热的表兄弟,怎么就因为姓李,弄得如生死仇敌一般。”
周思仪平静地感叹道,“圣人开了一个坏头,从他打上重玄门开始,权力斗争便无止无休,罢官流放都算好命,但大梁的传统,只有赢者通吃。”
“圣人靠着能征善战取得了权力,他是在丛林法则与野兽厮杀中长成的帝王,在他的世界里战争只要开始,就不可能点到为止。”
周思韵眨巴了眨巴眼睛,“仪宝你说什么,阿姐听不懂。”
周思仪换了浅显易懂地表述,“他这人不爱读书,没什么文化,只知道杀人。我只盼着他这次能长个教训,若是他能认错,我便还能对他有几分好脸色,若是他还是像从前一般,我们二人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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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仪安抚了阿姐后,便被薛书宁揪着耳朵逮到了旁边的耳房里。
“周文致,你又开始散发你那无所不在的魅力了是不是,又对着我们观里的小道姑抛媚眼了是不是。”
“天地良心,我才到扬州一日,我哪有这么做!”周思仪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耳朵。
“是才到扬州一日,要是再多上几日,全扬州的姑娘都要被你拐走。”
“书宁,我阿姐可有告诉你,我其实是女人,我便是抛上几个媚眼,也没什么用啊,我又不能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