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扮得可真了,我舅舅买了好多红绸来装饰院子,之前在东宫,嬷嬷们都不许我们这么胡闹;连当聘礼用的大雁都有,我们之前都是用小雀儿假扮大雁的……”
李序州越说越详细,李羡意霎时明白了缘故,她要成亲,她要如同上一世一般娶她的通房丫鬟为妻。
他昨日对她如此动情,就连断子绝孙都愿意,就连一年只见一面只要她能开心自己都舍得了,结果扭过头来,她就要娶别人,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简直比上元灯节上的杂耍艺人还要可笑上三分。
“序州,你回去找夫子,将课业写完了再回去。”
李序州觉得刚才自己的二叔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周身好似凝了一团冷气一般呢。
他扯了扯李羡意的袖口,“二叔,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去抢亲,场面太血腥,小孩不许看。”
——
黄昏时分,晚霞未散,琼花观后的小院内正流露出与道观清净寂静气氛全然不同的喧闹。
依着如今大梁最时兴的习俗,院中正搭着个颇为像样的百子帐,天色未全然暗下去,院落中所有的烛台都摆满了红烛,那摆在堂屋中最正中间的一对龙凤花烛,正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灯花。
周思韵瞅着那灯花,眼眶中情不自禁地泛出几滴清泪来,她对着薛书宁道,“我从前以为便是做梦也等不到我小妹成亲了,竟不想这么快就实现了。”
薛书宁见表姐这么激动,她不好弗她的好心情,只附和道,“她们俩自小一起长大,又知根知底,可比找那个性子霸道、做事强硬的男人强多了。”
宾客不多,大都是观中的小道姑,道姑们还换上了俗家的服饰,全然看着不像苦修的姑子,只像是来凑热闹的小姑娘。
院中一阵交头接耳,她们知道这道长的表哥是整个琼花观最俊秀的人,还痴情专一,守丧期一过,便娶了老家的小青梅进门。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新妇至!”,周思仪特地去请的鼓乐班子就这么咿呀咿呀、锣鼓喧天地吹打了起来,院中所有娘子的眼光便聚焦在那被众人簇拥着的女人身上。
她的青绿礼衣无绸缎无缭绫,她的乌云发髻无缀饰无华冠,桃红色的团扇将她精致的小脸掩住,可没有人会怀疑,她今夜是全扬州城最美的娘子。
周思仪一步一步地走向交拜的青庐,明明这么一点的路,她却差点摔了个趔趄。
这个情景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层层叠叠的红绸、明媚耀眼的烛火、热闹喧嚣的人群。
上一世,她在朝堂中因为良贱为婚被人狠狠参了一笔,李羡意罚了她三十大板,她被打得龇牙咧嘴,顶着火辣辣的屁股和云浓完成了仪式。
李羡意虽然口中说着“良贱为婚,规反伦常”,还是照常出现在了她的婚礼上,一双双大雁、一对对鹿皮、玄束帛、梳篦金钗,这么多的赏赐被抬入周家宅院内,晃神之间,周思仪还以为圣人是在跟她下聘一般呢。
那日仪式过后,李羡意便一直拉着她喝,她从来没有被他灌过这么多酒,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他那日就是故意拖着她不许她去洞房。
醉意朦胧、半梦半醒之间,她大逆不道地摸着李羡意的俊脸道,“圣人,你今天不会特地是来抢亲的吧?”
李羡意,所以你今天会来吗,你今天会来抢亲吗?
“催妆了!新郎快吟催妆诗!”小道姑们起哄的声音响彻整个庭院,周思仪紧张得满手都是汗渍。
她早已备好过催妆诗,上一世更是不知道吟诵了不知道多少首,可如今她的喉头却跟被梗了一根刺一般,顿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候嘎吱一声,院落的正大门被人撞开,擒虎军的丹帜银盔将整个琼花观围了个水泄不通,那男人在兵士的簇拥下走入,还是承风伴月出嚣尘的好模样。
他径直走到交拜的青庐前,对着周思仪笑吟吟道,
“昔年将去长安游,第一仙人周榜首。
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1)”
周思仪未诵出的催妆诗却由这个男人给诵了,其间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是来抢亲的,不过抢的正是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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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此诗由唐代卢储的《催妆》改编,是说唐代有个读书人卢储向官员李翱投卷,李翱的女儿见了,说“此人必为状头”。李翱便将卢储选为了夫婿。第二年卢储果不其然第一人进士及第。
我真的很想对李羡意说,人家周文致结婚,你在这里又唱又跳的。终于写到抢亲了,我好激动!
第87章 一心人
李羡意眼瞅着这一屋子的女人觉得有些好笑,女扮男装的新郎,对此心知肚明的新娘,就连一屋子的宾客也全是女的。
倒真是像李序州所说的,跟小孩子们在扮家家酒一般。
旁边的喜婆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婚礼当场被官兵层层围住便也算了,本该新郎诵的催妆诗还被旁人给诵了,她见这像是气势汹汹来抢亲的男人只顾瞪着新郎,连新娘瞧都没瞧上一眼,她便放心了,这人高马大的男人着实看着不像有什么断袖分桃之癖,总不能是来抢新郎的吧。
她赶紧拿了一大把铜钱喝干果出来,缓和气氛,一边洒一边道,“哎呀,诗歌在心中,甜蜜在嘴里,新娘既已却扇,便算礼成了!”
她刚要带着二位新人前去青庐前交拜、吃同牢猪肉、饮合卺美酒,那院落才关上的大门居然又被人踹开了,郡主蛮横的女声在院中响起,“抢亲!本郡主今日倒要看看谁敢结这个婚!”
站在门口的小道姑看热闹不嫌事大,“抢亲是吧,你先排队吧。”
“抢亲也要排队?”
小道姑指了指前面长身玉立的男人,“等他抢完了,你再继续喽。”
李娴清瞥了一眼那男人,她越看越不对劲,她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圣人……堂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李羡意直接从云浓手中抢过与周思仪相连的红绸,“周聆,字闻之,我说扬州城是哪个书生将我眼高于顶,将朕迟迟不嫁堂妹的魂给勾了去?原来是朕的皇后啊。”
李娴清心中震荡,闻之,便是文致的谐音,那日蒋王府中,他称她是周思仪,她只当这漂亮书生是将脑子给撞傻了,却不想当真有其事。
李娴清深吸一口气后道,“圣人,其实今天我只是迷路了……我先回王府面壁思过了。”
李羡意很快便笑纳了李娴清荒唐地有些可笑的说辞,“堂妹,既然来了,就作为朕的亲属,留下参加仪式吧。”
“观礼,去蒋王府中将蒋王请过来,朕的高堂虽然已经不在了,只能拜拜叔父了。”
李定睿已最快的速度被擒虎军的校尉给架了过来,他正用着晚膳,连嘴上的油都没来得及擦,就被请在了上首。
他还正好奇圣人要成亲,新娘是谁时,就见自己的准女婿瑟缩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作为女方亲属的前太子妃对着烛台眼泪长淌。
这世间奇事真是让他一天见了遍,死了快一年的太子妃都能复活,他特地为女儿择的良婿还能是从长安出逃来的皇后,他今日当真是见鬼了!
青庐之旁,李定睿与周思仪一左一右,坐在本该摆满了牌位的高堂之座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青庐前响起,李羡意每拜一下,就让李定睿感觉头皮发麻,旁边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前太子妃却坦然接受了圣人的施礼。
周思韵一边淌着泪,一边拿出个红袋子,递给周思仪,“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今天是仪宝大喜的日子,阿姐本不应该哭的。圣人,我知道,仪宝她虽然嘴硬,但她心里到底是喜欢你的,只希望你们俩人日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1)”
周思仪已然哭得泣不成声,她上一世最大的遗憾就是眼睁睁看着她阿姐在诏狱中自尽,她却无能为力。
如今她的阿姐在扬州顺遂康泰,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周思韵给喜钱的时候,李定睿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摸遍了,他都没找到一份钱来,那些兵士们将他绑来的时候,也没人告诉他,他今日还要随礼啊。
李定睿尴尬一笑,“侄儿,侄媳妇,皇叔先欠上,等我回府……再拿给你行吗。”
周思仪噗嗤一笑,她居然紧跟着随着李羡意改口了,“皇叔的心意到了就行。”
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峰回路转,薛书宁与周思韵给这些小道姑们解释了好久,才说清楚了今天的情况。
宾客一个又一个散去,李羡意却一直跟在周思仪的身后,大有一种今天晚上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直到李羡意跟着她直接走入了她的房间,周思仪才拧眉瞪着他,“我阿姐在我隔壁,今日我虽同意嫁你,我们俩可没法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