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宝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不寒瞬间锁住了咽喉,沈不寒的手背青筋暴起,用力到指尖都在泛白,审讯犯人时一向平静无波的眼底,已掀起汹涌的血色暗潮。
匕首横切,穿过吴宝常的骨,吴宝常的惨叫却都被沈不寒扼杀在喉中。
刑房烛光骤暗,鲜血沿着匕首蜿蜒至沈不寒的手上,浸透着他一寸寸疯狂暴涨的杀心。
吴宝常颈间尽是青紫之色,待到他几乎停止了挣扎,眼球上翻濒临窒息之际,沈不寒才松开锁喉的手。
沈不寒将匕首用力地从吴宝常身体中抽出,利器切割血肉的声音,在死寂一片的刑房中,清晰可闻。
沈不寒早已不在乎任何人对他的诋侮,但没有人可以冒犯李琅月半分。
沈不寒踏出吴宝常所在的刑房,低声问杨迁:
“公主来做什么?”
沈不寒问话杨迁时,周身凝聚的杀气还未褪去,吓得杨迁的背脊也不禁生出了冷汗。
“公主说……是……是来凤翔卫报案的。”
“报案?你让她去刑部和大理寺。”
“说……说了。”杨迁小心翼翼地回话,“可公主说她要报的案子见不得光,刑部大理寺那边管不了,她才来凤翔卫的。”
沈不寒深吸一口气,腐臭的血腥气倒灌入他的肺腑中,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生疼。
他踉跄着走到刑房的水缸前,双手撑着水缸的边缘,水面映出他残忍可怖的脸,溅着斑斑血迹,扭曲、阴毒、暴虐,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他知道这些都是李琅月为了见他的借口。
他害怕让李琅月看到这么丑陋不堪的自己。
转念一想,沈不寒却觉得见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这样卑劣可耻又面目可憎的沈不寒,应该足够让李琅月死心。
沈不寒定了定心神。
“你去将她请进来,沿着刑房走,让她……好好欣赏一下凤翔卫。”
“啊?”
沈不寒的要求让杨迁十分不解。那一排排阴森的刑房,那一道道瘆人的刑具,就是他们这些常年待在凤翔卫的人,时不时都还会有些发怵。
“师父莫不是在跟徒儿开玩笑?公主金枝玉叶之躯,哪能见这些脏东西?”
“让你去就去,不要多话。”
沈不寒走到火盆前,用铁钳夹起一块烙铁,置入沸腾的熔浆中,火星迸溅,愈发映得他的脸晦暗不明。
“是……”
杨迁答应离开后,将李琅月请进凤翔卫的诏狱。
幽深狭窄的诏狱过道,时不时便会传出犯人生不如死的凄厉哀嚎,李琅月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犯人,面上表情始终不变,泰然自若如亭亭的莲,淤泥千重,也污染不了半分。
只在听到一个犯人咒骂沈不寒时,李琅月停下了脚步。
“这人犯的是什么罪?”李琅月问杨迁。
“贪……贪腐……”
杨迁垂眸不敢直视李琅月,暗中打起了腹稿,想着该怎么帮师父同公主解释。
还没等杨迁想明白,李琅月已经继续向诏狱的深处走去,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那该死。”
杨迁将李琅月待到沈不寒跟前时,沈不寒正将一枚透骨钉从一个犯人的身体里抽出。
那个鲜血淋漓的凡人显然已经痛晕了过去,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公主怎么来了?”
沈不寒将透骨钉随意的丢在一边,吩咐一旁的杨迁:“带下去再打四十鞭,还不招的话,就弹琵琶,不怕他不招。”
一滩烂肉般的刑犯被抬走,沈不寒站在刑桌前,他的脸上、手上、穿的紫色鎏金蟒服上都染着血,面前整齐地罗列着一堆刑具,有的李琅月见过,有的李琅月没见过。
但这些刑具无一例外全部染着血,有的还在流动,有的已经凝结成血垢。
诏狱里没有窗,只有幽幽跳动的烛光,勾勒着沈不寒地狱修罗一般的身形,他背对着那些烛光,将整个人都沉没在暗影里。
那些关于沈不寒杀人如麻,凤翔卫草菅人命的传言,李琅月全都听说过。
他今天,还要故意在她面前展示一番。
所有人都在传,沈不寒这样的人,死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可他们都忘了,他是怎么一点点被众人推到地狱中的。
李琅月的心一阵剧烈地猛缩,却对着沈不寒扯出了笑容。
“这是什么?”李琅月从桌上拿起一把刷子形状的刑具。
“铁丝刷。”沈不寒将铁丝刷从李琅月手中抽走,“沾上盐水,从犯人的背上横刷过去,只一下便可令血肉横飞,白骨尽露。”
沈不寒握着铁丝刷的刷柄,在刑桌上用力一刮,刺耳挠心的锐响,直直刺穿人的耳膜。
李琅月依旧面不改色:“你这里新奇的玩意倒是多,不一一介绍一下?”
沈不寒微愣,李琅月的眼里没有他想象中难以置信的失望,反而带着几分好奇的探寻。
“旁人都对凤翔卫避之不及,公主怎么还上赶着往这腌臜之地凑?”
铁丝刷的刷柄有没擦干净的血,脏污了李琅月的手,沈不寒拉开刑桌的抽屉,里面存放着干净的巾帕,沈不寒示意李琅月可以用这里头的巾帕擦手。
“听说公主是来报案的,但不知公主要报的是哪件案子?”
李琅月从抽屉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巾帕,却没有用来擦自己的手,反而凑到沈不寒的跟前,用帕子去擦拭他脸上溅到的血。
沈不寒正要躲开,却被李琅月另一只手用力地扣住后脑勺,圈在刑桌前狭小的空间内,不让他有任何闪避。
四目相对,李琅月的眼底忽然生出几分戏谑的笑意。
“我要报的案子,和齐王下属吴宝常手中的账册有关。不知指挥使大人,感兴趣吗?”
李琅月握着巾帕轻柔地擦拭着沈不寒的脸颊,微凉指尖上的薄茧拂过沈不寒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的酥麻。
比起六年前,李琅月成熟长大了许多。
凑近人的时候,少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反而多了成年女子浑然天成的妩媚。
沈不寒在她流转的眼波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乌黑的瞳仁里全都是他,只是那个倒影再也不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清隽士子。
而是一个连他自己都厌弃的卑劣阉宦。
第9章 南山乌
“你知道些……什么……”
沈不寒呼吸不稳,温热又紊乱的气息,钻进李琅月的手心,掌心的痒意熟悉又陌生。
明明是寒冷的冬,却好像有春日海棠在掌中盛开。
“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
李琅月的指尖贪恋地想去触沈不寒的眉眼,却被沈不寒一把握住。
沈不寒近乎暴力地扯开李琅月扣着他的手臂,迅速和李琅月拉开数步距离。
方才,是他没把持住,一晌贪欢地越界了……
“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巾帕坠地,李琅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转瞬即逝的温暖,又是她偷来的。
“带我去见吴宝常吧。”李琅月藏起眼底的失落,再次换上谦和温柔的笑意,“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李琅月见到吴宝常的时候,吴宝常刚从被沈不寒掐脖的窒息中缓过来几分。
李琅月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长命锁,在吴宝常的眼前晃了晃。
长命锁上的小铃铛,碰出泠泠的脆响,与血液滴落的声音,融在一处,却像来自黄泉地府的招魂铃。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
李琅月轻轻唱出一段歌谣,用的不是官话,而是吴侬软语,像江南三月细细密密绵绸不绝的雨。
只这么一段,吴宝常就要疯了。
“这长命锁你从哪里得的!哪里得的!”
吴宝常赤红着双目想要扑上前去,捆绑他的铁链因他剧烈地挣扎而发出闷重的撞击声,一个血肉模糊的濒死之人,像回光返照一般,不知从哪里生出了这么大的劲。
“当然是从你妻女那里得的。那段《乌鹊谣》,还是你妻子教本宫唱的。”
这段《乌鹊谣》,也是吴宝常和妻子分离前,妻子抱着怀中刚出世的女儿,含泪对他唱的歌。
夫妻恩爱,若今生不能携手白头,也愿九泉之下生死不弃,不论人鬼,也要再结鸳盟。
“她们现在在哪里!”吴宝常目眦欲裂地嘶吼。
“她们都是我河西府的贵客。”李琅月收起了长命锁,“和你愿意以死效忠齐王一样,你妻子感激我从齐王手中救了她母女的命,发誓要毕生效忠于本宫。”
“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
吴宝常受齐王大恩,发誓毕生都会效忠齐王。落网之前,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妻女。齐王许诺他,一定会隐藏好他妻女的身份,保她们一生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