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思律为李琅月斟茶,毕恭毕敬地将茶盏举至李琅月面前:“今日,臣代西戎,特意向公主赔罪。”
“无妨。”李琅月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本宫的嫁妆代表的是本宫的脸面,本宫自会向陛下竭力争取,只是还请摄政王此后切莫再向陛下提及此事,以免陛下生疑。”
“这是自然,一切都听公主的安排。”
野利思律赔完罪后,便与李琅月开始畅谈起来。看似不经意的闲聊,实则都是在试探大昭的虚实,试探李琅月和李宣之间的关系。
“本宫与陛下确实有几分年少情谊,但论起亲疏远近,本宫不过是陛下的妹妹,福安公主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要保福安公主也在情理之中。”
“公主在河西也算一方枭雄,纡尊降贵下嫁我西戎可有不甘?”
“不甘?”李琅月挑眉嗤笑,“本宫替陛下与贵国和亲,陛下替本宫的师父申冤昭雪,本宫与陛下互惠互利,如今已是两不相欠,谈不上什么不甘。”
李琅月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状似玩笑道:“若摄政王替本宫不甘,不如现在雨西戎王说一声,盟约已成,和亲就不必了?”
“公主说笑了。”
野利思律与李琅月正聊着,突然骆西楼在外敲门,说有要事相禀。李琅月准她进入后,骆西楼俯身在李琅月耳畔低语数句,李琅月陡然变色。
“摄政王抱歉,临时有些急事,必须离开一趟,这边先失陪了,还请摄政王见谅,来日再向摄政王赔礼!”
李琅月告罪之后,还不等野利思律作出回应,便匆匆忙忙地起身离开,离开的时候还撞到了桌上的茶盏,打翻的茶水泼洒出来弄湿了李琅月的裙摆,李琅月也无暇顾及。
野利思律坐在窗边,目送着李琅月火急火燎地策马离去后,召来身边的暗卫。
“去打听一下大昭朝中出了什么事,能让定国公主为何走得这般匆忙。”
暗卫领了吩咐退下,不久便带回来了消息。
“禀摄政王,大昭皇帝下旨,命大昭右相沈不寒担任送亲使,随定国公主回我西戎,命河西留后姚清廉为河西节度使,定国公主应是为了此事才匆忙离开,现在公主已至大昭宫中。”
野利思律闻言,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突然间大笑出声。
左右暗卫被野利思律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以为是其中出了什么纰漏,诚惶诚恐地发问:“摄政王何故大笑?”
“沈不寒哪里是什么送亲使,分明就是李宣送李琅月的心头刺。”野利思律感叹道,“果然,大昭人的心眼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毒辣。”
“摄政王何以见得?”左右暗卫还是不明白。
“按照大昭惯例,身份贵重的公主出降,由亲王或德高望重的勋臣担任送亲使。一般的公主出降,送亲使便由宦官或普通的官吏担任。”
“别看这个沈不寒现在暂领右相风光无限的,可他实际上和其他宦官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沈不寒与李琅月一向不和,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凤翔卫指挥使,名为送亲,实则监视,大昭皇帝真是好算计!”
野利思律啧啧了两声,心情却是十分愉悦。
李宣恶心李琅月的还不止有让沈不寒出任送亲使一件事,李琅月出嫁西戎后,李宣本可以体面地让河西留后姚清廉以留后的身份暂领节度使事务,在明面上保留李琅月节度使的身份和权威。
可是李宣没有,他直接让姚清廉取而代之。
李宣这是摆明了给李琅月难堪,李琅月这么骄傲的人,又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一切皆如阿音所料,李宣李琅月闹得越僵,对西戎来说,才越有利可图。
对于阿音的以虎驱狼之策,野利思律其实并不完全赞同。
他更希望看到李宣和李琅月狗咬狗,两败俱伤。
-----------------------
作者有话说:消除月经羞耻从我做起!上天能不能也赐给我一个沈不寒啊!!!
第49章 镇神头
李琅月冲进宫中,未经通禀就把李宣周围的人全部轰出去,屏退完众人后,第一句话便是怒气冲冲地质问李宣。
“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我们的计划!”
李宣望着风度尽失的李琅月,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开口:“这是沈不寒的意思。”
“沈不寒?”李琅月趔趄着倒退了两步,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几乎要炸裂开来。
诏令能这么快就下达,必然是左右相在圣旨下发之时便立刻同意执行。
“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就在昨日你与我佯装争吵后,沈不寒来找了朕。”
李宣原原本本地和李琅月道出昨日沈不寒与他交谈的全部经过。
******
沈不寒进宫的时候,李宣和赵蕙宁刚因崔佑虔的事情起了争执,心中很是烦躁,正在自己和自己下闷棋,见了沈不寒,自然没什么好话。
“你不会是因为朕少给了德昭两抬嫁妆,才过来来找朕要说法的吧?”
“自然不是。”
沈不寒在李宣面前站定,瞄了一眼棋盘道:“臣已许久未和陛下对弈,陛下赏臣一个机会如何?”
“可以。”
李宣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沈不寒的请求,但他也不会天真的以为,沈不寒就是来找他下棋的。
沈不寒在李宣对面坐定,取了快输掉的黑棋棋笼放在自己的面前。
沈不寒只用了三步棋,便扭转了棋盘的形势,将已经濒临死局的黑棋重新盘活。
拈着白棋的李宣不禁啧啧称叹道:“不愧是沈卿,这棋术一如既往地高明,朕还真是自愧不如。”
李宣本以为沈不寒会客气地推拒几句,不料沈不寒开口便道:“陛下与公主布的局天衣无缝,西戎人蠢笨,可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你什么意思?”
李宣捏紧了手中的棋子,抬眸之时已隐现帝王之怒。举手投足之际,龙袍上的金龙的眼睛也在逼视着沈不寒。
“当初公主答应陛下和亲有三个条件,陛下已经兑现了两个,不妨让臣猜一猜,第三个是什么。”
“好啊,那你猜一猜。”
李宣突然来了兴致,他不认为沈不寒能猜到李琅月的第三个条件。
沈不寒从棋笼中拈出一枚黑子,黑子在沈不寒的指间缝隙翻滚出的阴影,像西域雪原上起起伏伏连绵不绝的峻岭高山。
“公主出嫁之后,河西节度使一职必然空缺。河西毗邻西戎,公主若要行事,河西必然是公主最好的接应,一定要有一个公主和陛下都能信得过的人接任河西节度使。”
沈不寒话只说了一半,李宣的眸色便已有了隐隐的波动。
沈不寒便知,他猜对了。
手中的黑子在棋盘上落定,铮然有声,重重地敲在李宣的耳膜上。
“公主的第三个条件,是让陛下授臣河西节度使一职,代替公主接掌河西。”
此子落定,棋盘上黑白二子势均力敌的局面便被彻底打破,死而复生的黑棋彻底摆脱了白棋的禁锢,竟然把白棋逼得无处可逃。
李宣凝视着棋盘看了很久,也没想好到底要把棋下在哪里,才能遏制住黑棋猛烈的攻势。
沈不寒和李琅月一样,是天地间第一等七窍玲珑心。先前,李宣不觉得沈不寒能猜出来,但等到沈不寒真正猜出来的时候,李宣竟然也觉得万般合理。
李宣没有否认沈不寒的猜测,因为否认只是徒劳。踌躇良久后,李宣选了一个他觉得较为妥帖之处落棋,转攻为守,再伺机而动。
“所以呢?”
李宣反问沈不寒,因为这才是沈不寒今日来找他的真正缘由。
“比起公主之策,臣有更好的选择。”
沈不寒再次出棋,这一棋诡谲非常,让李宣琢磨不透他下这步棋究竟用意何在。
“朕愿闻其详。”
李宣看不透沈不寒的用意,只能继续思量着该如何严防死守。
“陛下可以直接任命姚清廉为河西节度使,让臣担任送亲使一职,随公主前往西戎和亲。”
沈不寒边说这话边落下一子,就是这一子,让李宣执棋的手顿在半空,手中的棋子都快被捏碎了,李宣仍然没找到落棋之处。
因为根本就无从下手。
棋还没下到最后,可是沈不寒已经赢了。
不管这盘棋接下来怎么下,黑棋都能将白棋置之死地,白棋不过是继续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罢了。
李宣看着棋盘上急剧逆转的形势,几番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沈不寒,你可知德昭她为何要让你接掌河西?”
“知道。”沈不寒答的不假思索。
“既然知道,那就把你的知道的都说出来!全部告诉朕!”
李宣将手中剩下的一把棋子全部丢回棋笼之中,帝王手中之棋泠泠然落下,如同炎炎夏日里的冰雹,可于猝不及防间施展万钧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