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江河不仅是严律的兄弟,更是严律的家人。
他从小就没有家,对于这些个在身边长久陪伴的弟兄们,他早就当他们是比血脉更浓的一家人。
而自己的家人,却在他的身后面临死亡,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袖手旁观,他还要佯装毫不相干。
他浑身颤抖,双拳紧握,青筋透白,一双眼眸出神地望着虚无的前方,目眦欲裂,恨不能将这里所有的叛军全部虐杀于须臾之间。
他从来都没有这般痛的挫败感。
木峰子,燕玄的死卫之一,这仇,我会让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严老弟,你觉得呢?”廖承安突然回头问他。
“什么?”严律身心疲惫地回过神来。
廖承安再度警觉了起来:“怎么了?见过洛江河,你好像很不在状态。”
严律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廖兄,现在是盛夏哎!我寻常不论是在兵部,还是在自家府邸,都是有冰盆在身侧候着,到了你这儿,非但没有冰盆解暑,这里还这般酷热,任谁来了,都受不了的。”
廖承安“哈哈”一笑,道:“我还真忘了,严老弟家宅丰厚,自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般焦灼之地,确实不大适合你来。”
“为太后娘娘办事,不论苦寒之地还是酷热一带,我严律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严律时时刻刻地为自己的忠心表态道。
“我不也是一样的么?这么长时间太后娘娘那边都没个消息,我们这三万多人,还不是天天在这里等着,候着的么?”
“现在太后娘娘的消息来了,可你却反反复复地在试探我。”严律忽而冷声着,将矛头转向廖承安,开始对他不再跟先前那般客客气气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试探我,还是……你想要违抗太后娘娘。”
廖承安心头一紧,赶紧赔着笑,道:“不敢!不敢!实在是,庄子里的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我实在不敢有半点儿地疏忽。刚才这么一遭确实是我的不是,行了,我现在就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这般说着,却是已经跨出了那扇黑色铁制大门。此时,严律听他这么一说,立即顿住了脚步:“廖兄,我当你是自己人,你到现在还在耍我?”
“怎么会呢?我对太后娘娘的忠心,也是跟你一样一样的啊!”廖承安急了:“严老弟,你听我说……”
严律因洛江河的事儿心痛难耐,这会子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的颜色。
他冷哼了一声,道:“刚才我已经把太后娘娘的所有计划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现在时间非常紧急,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格敏公主就要带着大军前来,而你却在这里跟我绕弯子,玩心眼儿?!”
“严老弟,真的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就在旁边儿。我是希望你能把这事儿跟太后娘娘说一说的。这里你看过之后,我马上就带你去见小雨儿,如何?”
“一个时辰内,我要带小雨儿去见四殿下。”严律寒声道:“否则,当真来不及了。”
“包在我身上!”廖承安拍着胸脯道。
廖承安带着严律去的地方,就在这扇黑色铁制大门的对面街角处的一座宅子里。
“这一带都是冶炼武器的地方,但是,我们庄子最近研发出了一样东西,我必须要让你看看。”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引着严律走进这座宅子。
这里只有几个壮汉在拿着兵器守护着,没有其他人来回行走。说是一座宅子,可这宅子里,却是排满了一间间的小屋子。
廖承安打开其中一间屋子,严律尚没有进入,便猛然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难闻的气味。
这味道是……
“硫磺。”廖承安直接公布了答案,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下一间屋子,并打开了:“这里是硝石。”
严律再度大震:“你们……”
廖承安得意洋洋地笑了:“不错。我们在这西山里发现了大量的硝石,这事儿太后娘娘始终都知道。但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你看看这一间。”
廖承安边说,边打开了又一间屋子:“这里是做出成品的火药,隔壁那间是制作完善的火铳,再往下一间,是三眼铳。后头还有一整排的,全部都是制成的大量火药!太后娘娘知道这里硝石多,也曾跟我们说,最好能往火药上靠拢,咱们庄子里的能人众多,又去遣人到两广一带找了几个会制作火药的匠师。现在大家齐心协力地在做这事儿,原打算,是在今年初冬,太后娘娘的生辰之日献给她的。但现在,既然情况紧急,就劳烦严老弟跟太后娘娘透个底儿罢。”
“你们做出这么多的火药和武器,你们难道……”严律心头一直有定胜的把握,却在此时,开始在心底土崩瓦解,他说到这儿,生怕自己的情绪被廖承安再度发现了几许,便改了改口风,道:“你们难道不怕在山里制作,一不留神,会出事儿的吗?”
“要不怎么说,咱们去两广那边找来的是大师呢!”廖承安得意地带着严律走出这座宅子:“这几个大师非常厉害,早就把可能会有的危险情况都预估好了。现在整个西山非常安全,你就让太后娘娘放心罢。”
是。
太后是会放心了。
可严律现在却着实恐慌了起来。
他是兵部尚书,他比任何人都深知朝廷国库里储备的武器到底有多少,更是清楚这些武器分发到兵将们的手中,还剩下多少。
尤其是火药。
国库里的火药储备,跟这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根本对抗不了。
城外的兵将们赶回来又能如何?人数再多,西山庄子里这三万八千人,直接拿个火铳冲击,再多的援军都抵抗不了。
更何况,能赶回来的兵将们并不多。
怎么办?
当真要国破家亡了吗?
……
严律就这么一路思索着,跟廖承安一起下了土石阶梯,到了地下三层。
廖承安这会子是真心实意地给严律介绍道:“别看这里制作火药,又是天然硝洞,但我们这地下生活,并非憋闷难耐。你看上头,喏,还有对面那些个洞口。”
严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口,透过外面的天光照射进来。
“这地下三层正好位于西山的缓坡半山腰,你看到前面的洞口了没有?那个洞口原来就有,后来咱们在这里挖山的时候,就把那边扩大了一些。四殿下的小娘子现在就住在那里。”说到这儿,廖承安赶紧请求道:“等会儿你回去见了四殿下,一定要帮我美言几句,就说我们在这里,不曾亏待了小雨儿。”
“知道了。”严律冷冷地道。
*
可让严律再度意外的,却是简雨烟的回应。
“我不去!”
站在简雨烟的住处小屋里,看着这张与宁瓷神似,却又有些不大一样的脸庞,严律回忆着多年前记忆里的简雨烟,总觉得,眼前的简雨烟,跟当年又有些不大一样了。
她比及笄那会儿脸庞更圆润,似乎肤色也是暗沉了几许。
这三年多,她明明是被燕湛在外宅里养着,可这般瞧来,却总觉得她的脸色比宁瓷要沧桑了好些。
严律强行拉回记忆,对简雨烟道:“你当真就是四殿下养在外宅的那个小妻子?”
“除了我还能有谁?!”这声音和语气听起来,倒是与多年前的简雨烟无异。
严律歉意地笑了笑,拱手行了个礼,道:“我也就是个带话的,原先并没有见过你,所以我也不敢冒然相认。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哎,严老弟,这姑娘确实是四殿下的女人,不会有错。”廖承安赶紧在一旁道。
简雨烟冷哼一声,白眼一翻,坐在榻沿。旁边一个婆子赶紧为她倒了一盏温茶,递到她的手中。
却在此间,严律又道:“因眼下一事着实紧急,又非常隐秘。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正如刚才廖兄试探我一般,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姑娘。”
“问就是了。”简雨烟将茶盏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一声“哐”的脆响:“不论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去的!”
“我们曾打听到,姑娘在幼时曾养过一只小白猫,这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雪宝儿!跟城里那个糖糕铺子的名字是一样的。”简雨烟脱口而出,随后又补充道:“但那只死猫不是我养的,是我……我家里人养的……这事儿就连燕湛都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严律干干一笑,没有回应,而是继续问:“因为我们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想问姑娘你,你是什么时候跟太后娘娘结缘的?”
“我打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认得太后娘娘了。比你更早些,怎么了?”简雨烟傲慢地道。
“我是说,你是什么时候确切站在太后娘娘身边儿的。”严律冷冷地盯着她问。
“太子选妃那会儿罢。”简雨烟含糊地回应了一句:“行了,廖叔,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