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见她神色有异,脸上浮起无助悲凉的神色来,迟疑道:“怎么啦?你不会也要劝我生孩子吧?我父皇虽然是老了,可是之后继位的别管是哪位哥哥,万一刚登基就拿南诏开刀呢?我可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怀孕。”
云央勉强笑道:“公主多虑了,您这样做自是有自己的考量……那个,还有多的一碗么?给我来一碗罢。”
公主吃了一惊,“你,你,你怎么也……可是与薛大人?”
云央点了点头,又羞又臊。
她怎么也没想到与公主重逢会是这样的窘境。
公主怅然若失,喃喃道:“你与他能走到一块……自是我意料之中的……”
安宁公主以为自己了解薛钰,多年来他不卑不亢,寡淡自持,是个如玉的君子,她喜欢他的含蓄,喜欢他的清正,遥想过他即便娶了妻,应也是三媒六聘,按部就班的……
如今有了云央,她方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她了解的只是薛钰示于人前的作为臣子的一面,而非他作为男人的一面。
原来他也会情不自禁,也会沉溺于对一个人的狂热里。
云央眼巴巴地瞧着她。
公主对婢女吩咐道:“再去弄一碗过来。”
云央问:“那还来得及吗?之前也有几次……”
公主眯起眼,“几次?”
云央的脸都红透了,“不、不记得了……”
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子下肚,云央也苦的皱巴个脸,感觉呼吸都要凝滞了。
缓了会儿,她有气无力道:“殿下,我还想洗个澡……”
“好哇,安排。”公主答应。
热气蒸腾,白雾缭绕,云央闭着眼,腰肢绵软,浸在热水里,舒服的难以言说。
自从去蜀地,洗澡就成了大问题。
薛钰差人烧水给她洗,到底是不方便的,她不好意思多洗不说,还总提心吊胆怕别人发现。可若是像男人一样去河里洗,冬日的河水刺骨寒冷,她实在是遭不住。
一旁伺候的婢女看着云央雪白的身子上深浅不一的红痕,倒吸口气,对视一眼。
沐浴完后,云央和公主坐在殿内说话,门外有婢女过来,躬身道:“回王后,国君往这边来了,说是要与王后一同用饭。”
“啊?国君没有会见薛大人么?怎么有空上我这来?”安宁公主站起身。
云央也跟着站了起来,抬眼看去,只见一身量高大的男人自殿外走来,发簪上束着繁复的黑金玉冠,鬓边的流苏上的南红质地饱满莹润,一身的黑色缎面广袖,衬得整个人冷峻非常。
她依礼给南诏王请安,南诏王为人倒是和善,淡笑着让她起身。
“带云姑娘去宫里转转。”南诏王对一旁的婢女道,目光却直直盯着安宁公主。
云央察觉到异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安宁却问:“你怎么这会子来了?薛大人呢?”
南诏王告诉她们,“薛大人从未入我南诏内廷。”
第93章 家奴
芦笙声起,音色高亢又缠绵,铜壶里的米酒咕嘟冒泡,香气混着鲜辣漫在夜色里。
鼓声沉沉,伴着芦笙与歌声。
“既然薛大人没来,那外头是宴请谁?”公主问道。
“望舒祭司的圣女的生辰。”南诏王答道,上前行至公主身侧,探究地凝视着她,看不出情绪,“王后近来可是惯用药香?”
安宁自从来了南诏,一直闷闷不乐,少女心思细腻他能理解,过往的那些宫妃也不全是他所喜爱才纳入后宫的,往事暗沉不可追,他又没什么倒转时光的法子,也只能等她自己想通。
他急躁的不单是这件事,今日得知她竟悄悄服用避子药,这对男人来说是极大的折辱,再好的脾气也磨光了。
饶是云央也听出了南诏王话里有话,莫非是察觉了公主在悄悄避孕?
看着他风雨欲来的面色,云央心尖一颤,她刚才也喝了这药,难道薛钰知道后也会这般不快?
她并非是不愿与他孕育子嗣,而是现在不是时候,她还没有找到姐姐,没有找到娘,哪能就大个肚子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呢!
云央悄悄退了出去,走了片刻,背靠着砖墙站了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婢女柔声说:“姑娘,祭司的宴席快开始了,许多人都以能见到祭司和圣女为荣呢,能给家人添福气呢!”
云央应了声,跟着婢女急匆匆的步伐,往那越来越响亮热闹处去了。
走得越近,纷杂的乐曲中有一股熟悉的琴声袭来,如同浸在朦胧飘忽的水面之下,云央的心跳骤然加快,隐隐觉得有什么要水落石出。
这乐曲声,曾在她年幼开蒙时绕梁三日,她听着姐姐的琴音从磕磕绊绊滞涩如破竹,到逐渐行云流水,清越如泉。
灯下枯坐的纤细身影,被磨破的指尖,都成了她镌刻在记忆中的山河。
云央的脚步逐渐加快,再快,呼吸急促起伏,直接朝那高塔奔跑起来,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
高塔之上。
琴声戛然而止。
“琴随心走,躁则音乱。”
祭司望舒低垂着眼眸,额间发带上的宝石煜煜生辉,衬得异于常人的深碧色眼眸愈发深邃,眉骨优越,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俱是寒意。
他黑色的衣袖在疾风中飘扬,语气冷硬,“为何还弹这首,又想家了?”
琴弦断了。
端坐于窗边的女子阖上了眼睛不去看他,神情带着看尽沧桑的淡淡倦意。
他淡笑一声,凝视着临窗阖目的女子,繁复的神袍让她看起来有种不近人情的疏离,她的皮肤苍白,能隐隐看出淡青色的脉络,这是多年被他强行囚于高塔上所致。
可是她为什么非要走呢?
他都可以为了守在她身边,改名换姓,甚至天天戴着那闷滞的人皮面具装粗鄙不堪的武夫!
她却不愿陪伴他在这无人之境静坐观心,物我两忘?
她为什么还如此眷恋着尘世!
尘世中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念念不忘?
“下去吧,他们在为你庆生。”望舒道。
“不去。”云嘉语气讥讽,“庆祝生日是一件开心的事,与你们这些人在一起,我开心不起来。那为何还要去?”
开心不起来。
这五个字,让一直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大祭司又一次感受到了心如刀绞。
在云家的那几年,在她的闺阁里小心翼翼拥抱时的心跳,夜晚两个人翻墙出去在小河边亲吻时的心悸,蓬勃而青涩的情愫,都是假的么?
还是她就喜欢那种庸碌的凡夫俗子,就喜欢他戴着的那张面皮?
他还记得她看着他揭下人皮面具时的惊恐。
那武夫的容颜全然不如他,即便是看中色相,也不该如此厌恶他!
望舒恍惚间望向云嘉,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对他莞尔一笑,一如记忆中那样,明亮温柔。
他感觉自己的心缓缓跳动起来,愈发激烈。
他抬起手按住心口,却发现面前的女子连看都没看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那笑容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有侍从自高塔下上来,匍匐在地,低声禀告:“祭司大人,有一个女子冲了上来,我们拦了,许多人受了伤,都没有拦住。”
他漫不经心应了声,“是谁?”
长久以来,在南诏子民的仰视中,这高塔本就无人敢靠近,守卫便形同虚设,拦不住很正常。
只不过,他不曾想到她竟如此大胆。
“是、是王后的客人,自大昭而来……她伤了我们好些人,马上就上来了!”侍从小心翼翼答道。
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子忽然抬起了头,眼眸亦亮了起来。
自大昭而来……
她已许久没有听过乡音。
公主嫁过来之后,她连见都没见过一面。公主的客人,为何会上这高塔?
望舒也是一怔,棱角分明的脸说不出的阴翳,继而垂下深碧色的眼眸,修长的手指掐算后,忽然笑了起来。
拦不住她,那是自然。
云央的功夫一招一式都是他亲自传授的,岂能是这些凡夫俗子能拦得住的?
快三年过去了,她的功夫应有了长进吧?
七年前,她才十岁,他教她的时候,便察觉她根骨奇佳,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如今算算年岁,竟还没有许配人家……
他知道中原的女子嫁人后便要相夫教子,再厉害的功夫,那都是可有可无的。
可如今她能找到这来,那便代表她没有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去活。
那个明媚狡黠的小女孩……
高大的黑衣祭司自顾自地微笑起来,回眸看向窗边端坐的女子,忽然疾步走过去掐住她的下巴,咧开嘴笑的残酷,“你很想离开我是么?”
云嘉秀眉蹙起,半是厌倦半是冷漠地低垂着眼眸,“顶着别人的面皮骗了我五年,还将我囚于这蛮夷之地,竟妄图与我天长地久,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