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的声音在后面传来:“你、你以为我大哥哥是真的喜欢你么?他见过那么多名门淑女,和你不过是看在你与那些贵女不同,逗个乐儿罢了!”
第100章 燔燎致阳气
天蒙蒙亮,屋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扰了这寂静的清晨。
按理说,年节期间放鞭炮不会在后宅放。
云央捂着耳朵蒙进被子里,才刚睡去,就又被鞭炮声惊醒,唤来蓉儿问,才知是薛锦那丫头故意在槿香馆门口放炮。
云央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袍子拢着手炉就往外跑,外面雪还在细细碎碎地下着,推开院门,顷刻间爆竹声噼啪乍响,振聋发聩,风雪中,就见薛锦那张绽放着恶劣笑意的脸一闪而过。
“给你拜年来了!”薛锦边跑边喊道,“小心炮仗溅你一脸,毁容了可就不好勾引人了!”
云央气急,想上前追她,却只趿拉着绣鞋,一跑还甩掉一只,甚是狼狈。
“怎么了?”云嘉也披着袍子出来,捂着耳朵立于风雪中大声唤妹妹,“快小心点,回来!那炮仗不长眼!”
炮仗声如雷,连绵不绝,云嘉的声音淹没在轰隆噼啪的声响中,云央回过头来听了听,什么都听不清,她怕姐姐受了风寒,只得调头回去,搀着姐姐掩上门,赶紧往屋内走。
云央气的不行,可薛锦年后就要嫁了,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肆意妄为也可,无人会跟一个新嫁娘计较,二夫人心疼女儿,在薛锦嫁前的日子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捧在手里怕化了。
要想跟她斗法,真不是时候。
“怎么了,生这么大气?”云嘉的手冰冷,攥着妹妹的手,“还想给你暖暖,结果我比你还冷。”
“姐姐以后一定离薛锦那丫头远点,自从我来这府上,她就处处与我不对付。”云央说。
“薛锦?是薛大人的妹妹吧?”云嘉说,“薛大人这几日差人往咱这送了不少东西,连皇帝御赐的回鹘的羊肉都送来了,怕是惹人家妹妹眼红了?”
“不管她。”云嘉把姐姐安顿好,微笑,“姐姐今天想玩什么,想吃什么?”
而另一边,文武百官经过三日的讨论,内阁阁老们的老腰都酸的不行,蜀地叛乱的最终处置结果终于尘埃落定。
其他暂且不表,其中最重要的,大皇子关押进诏狱,上元节之后问斩。
薛钰回到府中,沐浴过后换了常服,听着簌青说府里这些日子的一桩桩一件件事,脑海中都是云央的模样。
这几日她可有想他?
心中的愧欠亦难掩,岳母和大姨子在府上,许多关系没有理顺,他却在朝中流连了这么些时日,实在是身不由己。
朝中值房的床榻又窄又硬,被褥也都是潮的,他做翰林时值夜曾睡过,那时并未觉得那么难捱,但这次,几乎夜夜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云央的身影,怀中亦觉得空虚的紧。
薛钰不知自己怎会如此,既无奈,又甜蜜。
“去槿香馆。”沐浴过后的薛钰神清气爽,吩咐簌青,“把我方才带回来的那匹流光锦也带上。”
流光锦稀少且珍贵,不是每一位臣子都能得到皇后娘娘这样的赏赐。这样漂亮的淡粉色,给她做春日的衣裳,她一定会高兴。
“云姑娘和云二姑娘和云夫人都不在府中。”簌青回禀,“一早就出去了。”
“你怎么没跟着?”薛钰蹙眉。
“云姑娘不叫小的跟着……”簌青挠挠头。
薛钰闻言一怔,坐下来,耐着性子翻开堆积了一沓的拜帖和礼单。
到了年节,就会有人送礼,这是避免不了的,大多还都未留姓名。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礼单上一行行字,神思却早飞到了天外,云央不叫人跟着,为什么呢,前几日为何就愿意让人跟着?
难道是女孩子家去的地方不宜男人们去?
这么想着,到了午饭时分,薛钰悬在宣纸上的笔迟迟未落,漆黑的墨氤氲开来,那种心浮气躁的感觉愈发压不下。
用过饭后小憩一会儿,分明已经很累了,却辗转难眠,便起来执剑去了青湖边,一套剑法没练完,就觉得索然无趣,正巧到了晚饭时分,便换了衣裳去了薛老夫人那。
还未走进院子,就闻到股夹杂着胡麻与茱萸的肉香。
薛钰才想起来圣上体恤臣工,御赐了许多东西,这里头就包含北境上贡的羊肉。
薛老夫人年轻时就性子好,爱热闹,也爱吃、会吃,这会儿竟叫了小厮在院子里架起青铜燎炉炙羊肉,炭火哔啵声中浮起淡蓝烟霭,火光暖融,映得青石地砖都浮光粼粼的。
小厮半跪炉前,手中铁叉挑着整扇羊肋排,羊肉似乎用西域的葡萄浆浸渍过,脂膏是琥珀色的,而薛老夫人竟自己上手用铁叉翻转炙烤,油星子溅入炭火,溅起几簇金红的焰苗,惊得一旁的小婢女们捂着脸踉跄后退。
薛钰薄唇淡淡勾起,走上前去,还未开口,薛老夫人便笑着招呼,“灵均你是有福气的人啊,这刚支上炉子,你就闻着味儿来了?”
“祖母,我来。”薛钰接过铁叉,动作娴熟地撒了些胡麻在羊肉上。
下过雪后没有风,炭火烤着暖洋洋的,祖孙俩便一言一语聊了起来。
薛老夫人说:“冬日吃羊肉好啊,正符合燔燎致阳气之说。等炙烤好了,你给你岳母和云丫头她们送去些。”
“是,祖母。”薛钰道,映着熊熊火光,他面容沉静,顿了顿,“祖母,待这个年过完,就准备起我与云央的婚事罢。”
“那她姐姐云嘉,你预备如何处置?之所以没有阖府皆知你与云央的事,是因为她母亲还不同意?”薛老夫人拨弄着被炙烤得蜷成金弓状的肋排,又洒了些盐粒上去,一片暖雾中,老夫人的神情显得慈祥而从容,“灵均啊,遇见喜欢的人不容易,祖母不做那拦路虎,愿意成全你们。能有个人在家等着你,是件好事。不像你父亲,多少年没招家了,就是因为你母亲早逝,没人等着他了……”
薛老夫人本对于薛钰心属云央之事不甚赞成,但薛四爷回来后,详实禀告了云央此行追去蜀地的所为,薛老夫人便动摇了。
而薛钰自小性情淡泊,遇到一个喜欢的,恐难以自拔。
既如此,不如成人之美。
“孙儿谢过祖母。孙儿此生非云央不娶。”薛钰放下铁叉,神色郑重,“云嘉与殷氏可以一直留在薛府,她们若想回幽州,孙儿也会尽全力帮扶。”
“孤儿寡母的,家里没男人了,就靠你了。”薛老夫人道,“你要时常自省,切不可让她们有寄人篱下之感。”
“孙儿省得。”
说罢,他接过小厮手中的短刃,只见银光乍闪,炙烤好的羊颈嫩肉便化作十多片薄而透光的赤玉。
祖母年岁大了,脾胃运化不好,切成薄的,更容易消化些。
薛钰将羊肉放在冰瓷盘中递给薛老夫人,焦糖色肉纹格外诱人。
“祖母,父亲虽在外游历,但父亲的根是在上京,是在祖母身边,父亲定会赶回来与祖母团圆。”薛钰微微笑道,“祖母尝尝,吃饱就不想父亲了。”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小厮婢女们连忙把炉子往廊下收,薛老夫人吃饱了喝得了,摆摆手,让薛钰进来再喝碗羊汤。
那羊汤清亮,未放什么香料就香气扑鼻,他心中的浮躁却愈盛,这下了雪,云央她们如何了?哪里有喝羊汤的心思。
但看着祖母殷切相邀的神情,薛钰只得强压着心中的焦躁,端起一碗喝了。
“你把这些烤好的,包起来给你岳母和云央她们带去。”薛老夫人靠在软枕上指指点点,“让她们也尝尝,好吃呢。”
“公子,云姑娘回来了。”簌青这会儿来报。
薛老夫人眼看着自己孙儿神色一变,一改方才的心不在焉。
老人家了然笑笑,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薛钰的心平静下来,微微颔首,净了手后便往大门上去了。
走出院门时脚步还算从容,待在廊庑上拐了歪,步履就愈发急匆匆。
云央不高兴的时候不会显露在脸上,她已过了喜怒形于色的时候,何况有母亲和姐姐在侧,自己并非就只仰仗薛钰。
其实冷静下来后,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生谁的气。薛锦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就要嫁人了,她犯不上与薛锦置气。
主要是薛锦说的那些都正中她心中所恐惧的点,她怕自己配不上薛钰,更怕薛钰只是对自己一时兴起。
气自己真就如薛锦所说,立身失正,不知廉耻地与薛钰滚到了一处,却还舍不得离开。
也生薛钰的气,气他有这么个妹妹,自她进府就一直与她不对付。
云央从未有过这样患得患失的纷乱心绪,她带着姐姐与母亲在上京城中游玩了半日,一直心不在焉,到了饭点都不觉得饿,连最喜欢吃的吃食都索然无味了。
回到槿香馆,云央不知与薛钰走岔了,薛钰过来的时候,肩头已落了雪,他与殷氏见了礼,而后招呼小厮把炙烤好的羊肉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