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绾脸色有一时古怪,她都要分不清弄秋是不是暗讽她了。
她带舒儿去给太后请安,是在替舒儿考虑,但是对于太后来说,恐怕是要觉得她在耀武扬威吧?
毕竟,恩宠,地位和皇嗣,她如今样样不缺。
再又是浩浩荡荡地前往慈宁宫,两下一对比,她这一辈子求着盼着的东西,结果都到了她手中,太后心底能好受吗?
好不好受的,褚青绾管不了。
她一道吩咐下去,整个宫廷都开始运转起来,半个时辰后,褚青绾已经牵着舒儿站在了慈宁宫前。
而众人听说皇后要去探望太后,也都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将头顶上的首饰去掉些许,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快速地赶往慈宁宫。
慈宁宫的大门敞开,太后已经意识有点不清,时常陷入沉睡,而这两日,她莫名地清醒时间越来越长。
这种清醒让太后觉得恐慌,她莫名想起回光返照四个字。
待看见褚青绾和她牵着的小皇子时,太后忽然有些恍惚,这一幕何其眼熟,当年她尚是后妃时,先太后临终前,皇后也是这样领着众位妃嫔到慈宁宫探望,彼时,她牵着她的皓儿,胥砚恒站在她身后。
她一人领着两个皇嗣,其余妃嫔看过来的视线时常叫她得意。
她不得宠又如何,但她好争气的,几次侍寝就能诞下两个皇嗣。
那褚青绾呢?
她现在是不是也十分得意?
褚青绾不知道太后在想什么,要是知道,她只能回答,她现在的确是春风得意,她也没办法不得意。
过度谦虚有时太过虚假。
太后深深地看向褚青绾,她最嫉恨的就是这种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皇上宠爱,就像是当年的贵妃娘娘,先皇后和先帝同舟共济二十余年,终于坐上皇后宝位,那是位和褚青绾截然相反的人。
她膝下无子,一直觉得愧对于皇室,于是,她对贵妃得宠也没有怨言。
偏是如此,贵妃再是得先帝宠爱,也只能是贵妃。
那时后宫妃嫔谁不嫉恨贵妃娘娘呢?谁不想对贵妃取而代之?
贵妃得意一生,也没能当上先帝名正言顺的妻子,而褚青绾仅仅是四年,就得了当初贵妃娘娘都没盼到的东西。
何其惹人恨啊。
许是回光返照,太后竟是觉得浑身有了力气,她许久不能说话,今日也说得清楚了,她目光浑浊,哑声艰难:
“皇、皇上哀家要、见皇上!”
她面部有点狰狞,褚青绾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舒儿的视线,她脸上有担忧之色,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太后对她的抵触,她轻声道:
“太后莫急,臣妾已经派人通知了皇上,皇上应该快到了。”
舒儿探头看了眼床榻前的人,抓着母后的手紧了紧,他瘪唇鼓着脸,想拉母后走。
他是知道床榻上的人是谁的。
是他的祖母。
但祖母不喜欢母后,那他也不喜欢祖母。
非黑即白,这便是小儿,想法简单也明朗。
殿内的沉寂是胥砚恒的到来才打破的,太后些许激动,她不断地探头想要看胥砚恒,但回光返照不是神药,不能叫她中风的身子立刻坐起来。
褚青绾看着这一幕,眸色些闪,难道临死前,太后终于对胥砚恒生出了些许母子情深?
褚青绾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会做人,她轻叹了一声,对胥砚恒道:
“皇上陪太后说说话吧。”
她的身份该是对太后称母后的,但两人间的那点破事,太后未必乐意听她叫,她也懒得改称呼,索性胥砚恒压根不在意这一点。
话落,褚青绾领着众位妃嫔退了出来,她一低头,就见舒儿气鼓鼓的模样。
褚青绾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她没在大庭广众之下问舒儿,免得落下把柄,她只是摸了摸舒儿的头:
“累不累?”
舒儿握紧了母后的衣袖,鼓着脸摇头。
卢美人越过一众人,站到了褚青绾身后,她隐晦地低声:
“太后娘娘”
褚青绾轻微地颔首,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卢美人呼吸一轻,早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但得知太后真的不好了,又难免生出些许唏嘘的情绪。
慈宁宫,殿内。
胥砚恒眸色晦暗地看向眼前人,她病了一年,消瘦得厉害,单薄得像是一张纸,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走,脸上也没了肉,陷入颧骨中,和他印象的母妃竟仿佛是两个人。
人死如灯灭,再怨恨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都能趋于平静。
胥砚恒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他说:“母后要见朕。”
太后艰难地握住了她这个长子的衣袖,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胥砚恒,这个长子出色得叫她意外,但即便是母子,有时也会有缘无分。
彼时,她太年轻,不懂得子嗣的重量,只觉得有了皇嗣,终于能叫她出人头地。
长子的作用,似乎只有替她固宠一说。
等有了皓儿,她才幡然醒悟,但和长子之间的情谊已经无法弥补,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终于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感觉,她对皓儿极尽宠爱,以至于疏忽长子是否会觉得落差。
或者不是疏忽,只是不在意。
太后艰难地出声:“你是不是还怨哀家”
皓儿的死,她不是没有过猜测。
他已经登上高位,依着她的性子,她本该全心和长子修复母子感情,但正是有过猜测,她才对胥砚恒这么地恨,恨他狠心。
皓儿是他的亲弟弟啊!他怎么下得了手!
她哑声哭着,临死前,终于敢问出真心话:
“皓、皓儿是不是你下的手”
胥砚恒一顿,眸中的情绪刹那间淡薄了很多,怨恨趋于平静?
他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松开了替太后掖被子的手,居高临下,语气淡薄,他问:
“母后是病糊涂了,七弟是因不慎落水而亡,和朕有什么关系。”
太后猛然剧烈地呛咳了两声,整个身体都在抽搐,她哭得满脸都是泪,目眦欲裂,狼狈至极:“你撒谎!”
胥砚恒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太后对他的恨意,他格外平静地说:
“母后,七弟是没了,但周家尚在。”
太后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胥砚恒,许是心神备受刺激,适才的精神气竟然眨眼间就要消散,她预感到什么,猛然睁大了眼,她从喉咙中喘气:
“哀家生了你一场善待”
太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双眼睁得很大,临死前还直勾勾地盯着胥砚恒,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七弟,周家,先帝,权势。
她在意的东西很多很多,唯独没有他。
胥砚恒平静地和她对视,仿佛她还能听见他说话一般,他极轻地说:
“可朕不愿意。”
他想要的,她从未给过。
凭什么,他要如她所愿?
他不愿意。
生前彼此折磨,死后也当如此。
胥砚恒抬手捂住了太后的双眼,将她的双眸一点点地合上,他垂着眼眸,没人看得见他的情绪,空荡的殿内徘徊着他的低声,他说:
“来世,莫要再做母子了。”
这对他,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殿门被推开,一道尖细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
“太后殁了”
褚青绾骤然抬起头,她一错不错地望着从殿内走出来的人,他面无表情,似乎是今日暖阳太盛,叫他觉得刺眼,他竟是皱眉偏了偏头。
褚青绾忽然上前了一步,她握住了胥砚恒的手,胥砚恒下意识地向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他被拉出了慈宁宫。
仿佛也彻底被拉出了曾经的阴霾。
第129章 “皇上扔来的。”
余邯十三年,七月,天晴。
坤宁宫。
将近辰时,褚青绾还未醒来,她翻了个身,锦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的肩胛骨上印着些许暧昧的痕迹,她眉眼疲倦,呼吸轻缓,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有人迈着小短腿溜了进来,伸手扒拉着锦被。
扒拉了半晌,没有人理会他,他也不着急,转身走到案桌前,伸手去够案桌上的糕点,先是拿了一个,他乖巧地尝了尝,才去够第二个,直到左右手都塞满,他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到床榻前。
他先是将糕点都扔在了床榻上,才踢掉鞋子,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他重新捡起糕点,哼哼唧唧地爬到了褚青绾跟前,没人理他,他也不着急,默默地将手中糕点都吃完,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脸,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脚,忽然,他转头看了看,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就要往锦被中钻。
蓦然,有人从背后拎起了他,小儿慌忙地回头,就见胥砚恒黑着脸,他立刻不慌了,张嘴就要喊人,胥砚恒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