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说了,不能让她死了,还是转去单人牢房吧。”
眼前再次暗下,但这次却有了些异样感,像是即将从睡梦中醒来。
直觉告诉齐遥,他即将从尹希的回忆中脱离。
隔着时空的屏障,即便知道对方什么也听不到……
“你就是英雄,从一开始就是。”他用尽全力大喊着,“他们怎么说都不重要,我怎么说也不重要。”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说了才算。”
在一切重归黑暗之前,在岁月胶卷的片段之外——
“另一个”尹希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从沉重而潮湿的回忆中挣脱出来,齐遥睁开了眼睛。
密匙仍旧散发着辉光,辉光那样刺眼,以至于让齐遥匆匆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光。
尹希还没有醒来。
齐遥看向仍旧沉在漫长梦境中的女子,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身影。
十八岁时的生涩;二十岁时的骄傲;二十二岁时的意气风发;二十三岁时的决绝……
他是那样幸运,才能有机会走近、了解、感受那样一个耀眼夺目的灵魂。
沉睡着的女子枕着自己的长发,暗红色散落一地,将齐遥的思绪拉向了更远的地方。
那时他尚且年少,父亲也还在他身边。
他从图书馆中翻出了一张陈旧的手绘皇宫地图,看着上面父亲的署名,捧着它找到了父亲。
“这里,为什么叫玫瑰花园?”年幼的齐遥用指尖点向地图的一角。
他当然去过那,但那里明明种满了阴麦与菌子。
他看不懂地图的标注,却能看得懂父亲眼中逐渐盈满的沉痛。
明明只是人到中年却已经白了鬓发的男人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发。
“这是我年轻的时候,给你母皇种的。”男人的声音沙哑也轻,“那个时候,我把那一整块花圃种满了玫瑰。”
齐遥乖巧地点点头,却仍是不解:“但那里现在都种着阴麦和蘑菇呀?”
中年男人的声音仍旧耐心而又温和,说出的话却是残酷的现实:“粮食不够了,有地当然都要种上能吃的东西。”
“更何况,”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太阳都没了,玫瑰花……也都枯萎了。”
齐遥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他不想让父亲难过,却尚且不太明白这种难过的来由。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顺从自己的好奇心问出那个问题:“所以……玫瑰花是什么样的呢?”
“玫瑰呀,”或许是因为又想到了一些美好的回忆,中年男人努力牵了牵唇角,“明艳、漂亮、骄傲,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每年玫瑰盛开的时候,整个花圃都是它的香气。红艳艳的一大片,风一吹,像红色的海洋。”
齐遥偏了偏头,听得一知半解,却还是附和着:“所以,玫瑰很漂亮。”
“嗯,很漂亮。”父亲当时应该是这样说的。
若干年过去,他早就理解了当时父亲的悲伤。
但此时此刻,看着尹希披散着的、卷曲的长发,他的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异样的念头。
……明艳、漂亮、骄傲,红艳艳的一大片,像红色的海洋。
如果,他有朝一日真的可以活着离开大赛的话,他一定要到父母的墓碑前献上一束麦子。
然后轻声道出这个好消息——
“父亲,我好像知道玫瑰花海会是什么样子了。”
他要向他们炫耀,他找到了他想要追寻的玫瑰。
只是当下,踝骨处传来的疼痛与麻木突兀地打断了他的畅想,提醒着他们尚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
尹希还未苏醒,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正常的,毕竟没人知道密匙真正的效用到底是怎样的。
但他依稀感受到,尹希的呼吸正变得越来越轻……
与此同时,他脚踝处疼痛的蔓延方式也让他暗道不妙。
他割开靴管和裤腿,才发觉墨色已经顺着他的血管蔓延上了小腿。
钢针上居然还淬了毒,意识到这一点,齐遥皱起了眉头。
不能再在这个房间里面坐以待毙下去了。
第30章
狭窄的密室里空气越发沉闷了,每一次呼吸都似乎是在敲响警钟:这里的氧气即将消耗殆尽。
齐遥的目光投向那扇死死咬合的大门,冷光在瞳底一闪,他试着缓慢起身。
却是感到了轻微的阻力。
低下头去,他看见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扯住。
那股力道并不大,确切来说只是用指尖轻轻钩住了光亮的皮面,却硬生生让他停了下来。
目光聚集在尹希微曲的指尖,齐遥有些微微的怔愣。
她,是在信任、依赖自己吗?
哪怕此刻她的动作显然是无意识的,他好像也不太想让破坏自己的假设。
可是,如果不经由她的同意就与其肢体接触,是否又实在有些失礼?
脑内天人交战,齐遥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缓缓低下身,单手将尹希揽入怀中。
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克制,他不舍得用力,即便他知道尹希有着最坚韧的灵魂。
对比起他臂膀日常的承重,她真的很轻……是因为之前在牢狱中只能吃那些没有营养的食物吗?
再抬眼望向那扇冰冷的铁门,齐遥眼神锋锐。
下一秒,长刀随着义肢挥开的动作“咔哒”拼成。
第一刀,他试探着挥刃,带起一声沉闷的轰鸣。
刀锋在门上溅出火花,铁门却仍是纹丝不动。
他没有停,再度挥刀,劈砍的力道比上一次更重些。
金属的撞击声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连墙壁都颤抖了一瞬。然而,连划痕都没留下的门依旧在嘲讽他的徒劳。
他隐隐感受到了四肢传来的酸痛感,是脚踝上的毒素这么快就蔓延到别处了吗?
但好像又没有那么简单。
齐遥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坚固的障碍,可这扇门显然与常理不同,似乎与这片空间的材质融为一体。
他沉默着,反复尝试,手臂一次次抡起,火花一次次溅落,却始终没有撕开哪怕一条缝隙。
不仅如此,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以成倍加速的速度感到疲惫。
终于,齐遥收起长刀,眼底闪过一抹狠意。
那是他鲜少展现的神情,如同濒死之兽将背脊弓起时一般,带着殊死一搏的决心。
他们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果然还是要用到这一招了。”他轻叹一声。
那只冰冷的机械臂在一瞬间发生了可怖的变化,金属板反复分离、折叠,内部一颗被切成多面体如同钻石一般闪耀的晶体裸露出来。
齐遥闭上眼,能量冲击上晶体,在无数次反弹叠加后闪着刺眼的亮。
空气变得越发炙热,仿佛整个房间都被点燃。
那是齐遥的底牌,不到绝境绝不能拿出来的底牌。
以他的生命能量为燃料,被增幅装置放大成足以毁裂山河的力量,是真正意义上的聚能炮。
下一秒,耀眼的光束轰然喷薄。
巨大的能量在狭小的密室中爆炸开来,火焰与电弧疯狂撕扯,仿佛要将空气都燃烧殆尽。那一刻,世界只剩下白光与轰鸣。
房间的墙壁“咯咯”作响,却在此时闪烁出诡异的纹路。
光束被墙壁分散,引渡成零散的能量源,最后在一个点重新汇聚,尽数折返袭向攻击者。
齐遥的瞳孔骤缩,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丝毫退避的余地。
他猛地将尹希压入怀中,埋首用背脊迎向反扑的能量。
轰鸣中,炽热的冲击砸在他身上,仿佛无数钢针同时钉入骨血。
他咬紧牙关,喉咙里溢出的低吼被压制到几不可闻。
尹希被牢牢护在他怀里,混合着轰鸣声,齐遥似乎还能依稀听到她还算平稳的心跳。
等到光芒逐渐散去,房间再度归于黑暗。
齐遥的身体缓缓下沉,重重跪在地上。
没有创口,至少往好处想那重新折返的攻击仍旧是原本属于他的能量,不会真的对他造成不可逆的严重伤害。
但是,好累……
他最后看了一眼仍未醒来的尹希,努力地睁开双眼,却还是再次陷入了沉眠。
而在另一片混沌的空间里,尹希看着年轻的自己被几名狱警从原本的牢房里扛了出去。
当年所经受的这一切她从未释怀,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午夜梦回的痛苦梦境中,她早已麻木。
可是,那段话她听见了。
“你就是英雄,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怎么说都不重要,我怎么说也不重要。”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说了才算。”
什么啊,这样狼狈不堪的过往,居然还要被他人瞧见。
还说什么这么煽情的话,不谙世事疾苦的小孩子就是喜欢讲大道理。
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