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雪握着云芹的手,无声落泪,何桂娥也侧身擦泪。
云芹笑道:“不是不回来了。”
林道雪:“我明白……说起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云芹:“说罢。”
林道雪:“你走之前,能不能把你上一本没写完的话本写完?那个道观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真是整日想。”
云芹:“……”
何桂娥“噗嗤”笑出来,说:“对啊,婶娘,我也想知道。”她如今学了字,也能看话本了。
云芹早就忘了前文,林道雪却有稿子,何桂娥怕她溜了,捉着她的手,道:“纸笔好了,快来写吧!”
云芹一边笑一边躲:“陆挚救我!”
前堂,陆挚翻着抄写云芹话本的手稿,心道自己怎么催没用,这回云芹该写了吧。
…
四月初三,清晨,远近水面,叫阳光镀出一层浮光。
云芹陆挚打包好行囊,带上小甘蔗、沈奶妈、卫徽,一行五人打算坐水路南下。
这日来了许多人送,宝珍无视陆挚的脸色,塞了一根纯金簪给云芹。
叫人意外的是,船临启航时,霍征也来了。
他骑马到的渡口,对陆挚说:“陆大人之魄力,叫我钦佩。”
他还以为接下来朝中风波,自己会和陆挚敌对,结果他选了另一条路。
陆挚:“彼此彼此。”
他和云芹后来想,霍征能从一届无名之辈,爬到这个位置,定也付出极多,光时间,就三十年,其余更不必提。
自然,他们说不出愿他事成的话。
这时,王竹和何桂娥买了东西,从不远处走来,见到霍征,问:“这位是?”
陆挚介绍了一下。
王竹没入仕,不了解霍征,来送别的都是夫妻,他没多想,又问:“霍大人,不见尊夫人?”
云芹和陆挚咳了声。
霍征冷笑,说:“她去世了。”
王竹尴尬:“是我冒犯了。”
何桂娥赶紧把人拉走,一边道歉。
霍征看着他们离开,只说:“如今记得她的人,不多了。”
云芹:“那你一直记得她,她应该很开心。”
霍征沉默很久。
直到船远去,天际辽远,山水画般的颜色,渐渐在他浑浊的眼底铺开,近乎刺眼。
……
因是去地方赴任,这艘船只搭载了陆家五人、几个侍卫,并三个顺路去各县赴任的县令县丞 。
白日陆挚不怎么出船舱,但凡被那些县令县丞遇上,又是一阵应酬。
夜里,初夏江面微寒,那些官员不出来,他行动宽泛点。
云芹和小甘蔗第一次坐大船,好是新鲜。
于是,天黑之后,只要天色好,他们三人就搬来两张东坡椅,在甲板看天地、看江河、看书卷。
这日云芹和小甘蔗一道看地图。
小甘蔗认得很多字,问:“我们到哪了?”
云芹指一个地方:“这儿。”
小甘蔗:“好快哦。”
其实云芹也不知道到哪,随便指的哄小孩,陆挚靠在东坡椅上,低声笑着。
突然,小甘蔗指着两个字,说:“这里我知道,淮州,外祖家。”
云芹看着图上小小一点,陷入沉思。
这回他们的船没路过淮州,就算路过,为了及时赴任,也只能远远看一眼。
陆挚轻声:“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云芹:“嗯。”
时辰晚了,小甘蔗打呵欠揉眼睛,沈奶妈从船舱里出来牵她:“小姐,去睡咯。”
甲板恢复安静。
一到两人时候,陆挚就要和云芹挤一张椅子,云芹笑说:“太挤了。”
陆挚:“我抱着你。”
两人调整好姿势,躺在一张东坡椅上。
他要当枕头,云芹也就顺着他,靠在他身上。
他们一起望着天空,入目漆黑天幕,星光熠熠流动,却也迢迢,不近世间。
越看,越觉自身比起浩瀚天河,是那般渺小,空旷又虚无。
陆挚心生彷徨。
他无声呼出口气,抱紧云芹:“等到了建州……”
云芹期待,道:“我们去找吃的吧,不知有什么好吃的。”
一刹,他从天上掉回人间。
他闷声笑道:“好。”
第103章 飓风。
…
六月末, 船只靠岸。
云芹下船后,深吸一口气,江边柳树、芦苇繁茂,绿意青翠欲滴, 热气夹杂着潮水般迎面扑来。
夏末却和盛夏似的, 和北方很不一样。
陆挚牵着小甘蔗下船, 笑问:“夫人觉得如何?”
云芹:“热。”
建州知州是正五品官, 随着陆挚的外放调令, 还有云芹的五品宜人诰命,今日始,旁人称她便是夫人。
建州官员早早得了信,都在江边等着。
他们收了打量这对夫妻的目光, 纷纷行礼:“下官见过陆大人。”
陆挚道:“日头大,诸位先容我整理家务, 再一一见你们。”
众人:“这是自然。”
目送陆挚和云芹走后,他们立刻聚到一起, 小声用福南话议论:“这位陆状元,生得非凡,却不知己巳科探花郎该如何俊雅。”
“不说生相, 只怕他来这儿是走过场。”
“唉,谁说不是呢, 这可是本朝第三位三元及第……”
“……”
他们声音低了下去。
建州因地理位置,不那么受朝廷重视,但又临海, 并非真的一穷二白,很适合像陆挚这样没有根基的官员历练。
不管如何,三年后, 陆挚定是会被调走。
但他们这些官员扎根在此,要是陆挚不尽心,走前留下烂摊子,他们可难办。
且说云芹和陆挚一行人,住进知州府邸。
知州府邸比他们在盛京的还要大一点,专门开辟一块地,种了不少花花草草。
小甘蔗俯身看一簇紫色的花,明眸溢出欢喜:“好美。”
云芹摸摸她脑袋:“从前你曾外祖也有一块地,专门种着花草的,还有月季呢。”
府中有一个老汉看门,还有两个仆役看管花草、做杂务。
他们是州府的人,不必累得陆挚重新添置人力仆役。
这三人看他们五人也纳闷,这老爷如何不豢养婢子,竟只有这么少人。
除却环境的变化,俸禄也不一样,地方官还比京官宽松。
知州有每月俸禄、职田所得,还有两家朝廷赐下的州府铺子。
一家卖茶叶,另一家卖布料,都在州府不错的地段。
未来三年,它们的营收交由陆挚,若按往年营收看,一年二百两都是少的。
云芹晕乎乎的,拿着铺子地契,只觉任重道远。
她问陆挚:“我是不是要做大东家了?”
陆挚笑说:“是啊,大东家。”
云大东家接手铺子第一件事,在正堂接见两位男掌柜,先查账。
掌柜早听说新知州,陆挚的出身不难打听,云芹也一样,他们心想她就算认字,也不定能算账。
再说,从前他们主子都是官家的人,糊弄一个乡野女子,有什么难的。
所以他们随意地应付了。
不承想,知州夫人姿容昳丽,形容淡定,毫不露怯。
他们心内道要不好。
果然,云芹一笔一笔看账,用笔圈出有问题的地方。
她是真疑惑,问其中一个掌柜:“你这是记账?还是觉得我好欺负?”
这话问得直白,掌柜尴尬:“小的怎么敢。”
云芹说:“那你们自己把错漏圈出来吧。”
她在盛京,与陆挚常说起朝政,居移气,养移体,所以此时面上,是一点看不出什么。
那两个掌柜再人精也揣度不透她。
他们心内不爽,还是先按她所要求,低头翻着账本,找错漏处。
其实云芹没生气。
她初来乍到,若人人一心为她才得担心了。
两位掌柜自纠,她闲得拿起桌上一个梨,“啪”的一声,一分为二。
那两位掌柜一个哆嗦,面面相觑,再看云芹分开了梨,才知声音来自那。
两人心内犯嘀咕,干啥呢,给他们下马威?有本事掰成四瓣。
云芹要吃梨,小甘蔗和卫徽从外面玩了回来,小甘蔗道:“娘亲,我也要吃。”
云芹:“好啊。”
她把梨合回去,又“啪”的一声,从中间掰成四瓣。
梨核硬,愣是被毫不费力地掰开了。
分了两瓣给两个孩子,她自己用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擦手。
那两个掌柜顿时汗如雨下。
男人心眼杂,云芹本来还以为得斗几个来回,可奇怪的是,往后他们没再这么敷衍过她。
陆挚也开始接触建州事务。
外放出京,他认为“知人善用”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