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韩银珠调整好心情,她到了何老太屋子。
屋内乌压压的,除了云芹和陆挚,还有邓巧君、李茹惠、何大舅妈、二舅妈,儿孙辈媳妇都在。
何老太不是请大家来吃茶的,房中透出一股沁凉。
韩银珠早知此事瞒不住,一进屋,就哭着叫了声“桂娥”,又指着邓巧君,对何老太说:
“要不是她污蔑桂娥偷东西,桂娥怎么会想不开,年纪小小就做出这么不孝的事!”
邓巧君回敬:“我哪知道会这样!那是你女儿,你又不上心……”
“嗙”的一声,屋中众人都吓一跳,原是何老太猛地一拍桌,那桌上杯杯盏盏,全都跟着一跃。
只一下,屋内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
何老太甩出这么一掌,也不嫌疼,她是个老人家,却也是个做过半辈子农活的女人 。
当即,她箭步上前,攥起韩银珠衣襟:“哭哭哭,你以为挤出眼角这几滴马尿,就有个人样了?那是你女儿,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平时可见你曾心疼过你女儿!”
“你把好好一孩子,养成那样弱的狗屁性子,你怪邓三什么?”
关于何桂娥性子,何老太颇有怨言。
当年何佩赟出生,何老太瞧韩银珠偏心,想让她把何桂娥送到自己这儿。
韩银珠不肯,教何桂娥拒绝。
既如此,何老太就不大管,偶尔韩银珠过分了,她才会插几句嘴,结果这孩子如今钻了牛角尖,让她如何不气。
邓巧君瞧韩银珠被骂得狗血淋头,没有半点庆幸,缩起脖子。
“还有你,”何老太甩开韩银珠,骂邓巧君,“平时偷奸耍滑,把全家人当丫鬟小厮使,好大的排场!”
“我何家人什么时候是你的奴婢了!”
她一手指划过去,指向李茹惠几人,几人完全不敢吭气,怕被殃及池鱼。
云芹心中却想,老太太好有文木花的风采。
当年,那些人讥讽她是悍妇,文木花就是这样,从村头骂到村尾,挨家挨户地把嚼舌根的人揪出来。
邓巧君惊恐:“祖母,我不敢……”
何老太:“这里有谁没受过你白眼,我忍你那对招子很久了,赶明儿给你挖出来!”
邓巧君好没脸,眼里蓄起一包泪,韩银珠也凄凄切切地哭。
这两人没了半点平日的威风,还真有些悔改的意思。
何老太见情况差不多,吐出一口气,便说:“春溪,把人带来!”
春溪:“诶!”
众人不解,只瞧门口,春溪带着一个瘦瘦的小姑娘,进了屋子。
小姑娘不是何桂娥是谁?
场上除了几个知情者,大家都以为何桂娥死了,骤然看到她人好好的在跟前,何大舅妈哭了:“你这孩子!这么叫人不省心!”
邓巧君一愣,随之大喜。
韩银珠也大惊,冲过去想扇她:“你死哪去了!”好在叫春婆婆拦住,没真往她身上招呼。
场上乱糟糟的,何桂娥低头不应。
何老太突的说:“桂娥昨晚是在我这儿睡的。”
云芹心内“咦”了一下,看向老太太。
何老太竟替她揽下了事。
不过,她也明白,老太太是为了陆挚,反正家里苦老太太“苛政”久矣,免了将来再生争执。
何老太:“昨个儿,春溪看她浑浑噩噩,我就把她叫来我这儿。鞋子也是我让放河边的,要不是这样,你们只管你们逍遥,怎么,有异议吗?”
邓巧君喜极而泣:“人没事就好。”
韩银珠喏喏:“没有。”
何老太要为重孙女出头,治治她们,她们做孙媳妇的,哪敢有别话。
万幸孩子没出事,否则,何老太绝不仅现在这样,不是她们能扛住的。
何老太又叫何大舅妈:“以后你也要留心你孙女,别让你儿媳给糟践了,不然我第一个问你。”
何大舅妈从前可不敢管韩银珠。
韩银珠叔父是韩保正,何大舅没本事,很不入汪县令的眼,却还是在县衙做典吏,就是靠韩保正打通的关节。
再者,她也不觉得孙女有什么重要的,但听得何老太警告,大舅妈堆着笑,说:“好好,母亲放心。”
何老太又说:“邓三,打从下次开始,你再叫别人替你厨房的活计,替一天,就出二十铜板。敢又随便使唤人,你就滚出去!”
邓巧君:“是是。”
狂喷这一通,何老太也倦了,挥挥手:“快让人都别捞了,歇歇。”
韩银珠、邓巧君终于得救,率先离开,然后是李茹惠等人。
轮到陆挚和云芹一动,何老太忽的说:“阿挚,你和你媳妇留下。”
李茹惠有些担忧,只是,瞧云芹气定神闲,似乎没有被何老太发威吓到,她按了按心口,先离开了。
屋内留下四人,春溪去关了门。
何老太果然还有气,对云芹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春婆婆为云芹捏一把汗,前头何老太好不容易攒了对她的些微好感,只怕要功亏一篑。
陆挚也开口:“祖母……”
何老太:“怎么,韩大邓三我骂得,云芹我就骂不得了?”
陆挚不愿挑动何老太的怒火,虽是闭嘴,却也蹙眉担忧。
突的,云芹道:“我们都爱幼,我帮桂娥一回,老太太救我一回,骂我也是应当。”
不得不说,云芹生得好,天然占了优势,此刻神情认真,说这话时,目光有种动人的真诚与关切。
何老太到嘴边的骂,突的停下。
总觉得,她要是骂云芹,就成遂了云芹的意。
何老太这一静下来,云芹也困惑,怎么就不骂了?
又想,估计是何老太刚刚掌控全场,喉咙累了,她新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祖母,先润润喉。”
作者有话说:
云芹:好亲切[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21章 秦聪。
……
那杯茶,何老太到底没有喝。
淡色的茶水里,倒映出何老太的影子,老太太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
她下手重,力气大,但人生得是小小个,这时背脊佝偻,没了强悍的气场,多了几分老人家的可亲近感。
然而她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春婆婆回想方才种种,又惊讶,又想笑,碍于老太太的脾气,堪堪忍住。
突的,何老太步伐一顿:“这个云芹!”
余下的话,春婆婆作为多年陪伴的姐妹,替何老太补了:“真是伶牙俐齿!”
何老太:“你夸她做什么?”
春婆婆改口:“油嘴滑舌!”
何老太:“哼。”
何老太有点别扭。
当年主家靠山一倒,何家陷入泥潭,她和丈夫这一代撑住,才有这份在村里拿得出手的祖业。
她习惯了说一不二,做到了曾祖母的年龄,也常常大发脾气,算是勉强治住家中各人各种小心思。
她骂韩邓二人,也是做给云芹看的。
结果,云芹是认错了,却不像韩邓那样露出怂样。
按说何老太应有不悦,但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当时也莫名的,就不气了。
到底哪儿不对劲?
…
从何老太屋子出来,云芹和陆挚都浑身轻。
陆挚低低笑了几声,云芹也在眯着眼睛笑。
陆挚:“你笑什么?”
云芹抬眸,反问:“你呢?”
陆挚目光轻轻闪动,说:“我笑我多此一举。”专程告假,倒也没用武之地。
云芹走了几步,又窃窃一笑:“我笑她们被骂得好惨。”
陆挚:“……”
他看她笑得纯粹,不欲扫兴。
可他始终放不下心,他眉宇轻蹙,轻声说:“但愿没有下回,若再有,你要多想想自己。”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别人的家务事。
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韩银珠要怎么对何桂娥,就怎么对她。
陆挚方才看明白了,一家之主何老太想插手此事也难,这次倒是借着云芹创造出的机会,得以管教。
可是云芹是一片好心,他只怕被辜负。
实则,云芹决定伪造何桂娥假死现象前,就衡量过,以她的力气,对付韩邓加她们丈夫,都绰绰有余。
至于手段?她有得是力气。
不过,陆挚并不知道自己力气大,他担心得也没错。
云芹惯常听劝,“唔”了声。
他们回到东北屋子,邓巧君守在屋门口。
她昨晚没睡好,但比起早上,面色好了许多,或许是硌着心口的愧疚那条棉线,不再勒心,消失了。
经过这一遭,邓巧君十分疲累,想买个清闲,好好补觉。
她一副有事找云芹的样子,还未开口,云芹大大方方地朝她摊开一只手。
邓巧君愣住:“你知道我要说什么?”